然而此時回顧,往日的痛恨顯得更加分明。
我忍不住抬頭窺看李謙,他也正在觀察我。
對視一番,李謙微微眯了眯眼,以我對他的了解,這是他不悅時慣例的表現。
我忽然覺得有些脊背發寒,也許是當初的千刀萬剮的疼痛早已深深刻入骨子裏。
正當此時,一個太監自殿外跑進來,喘著氣道:“陛下,淑妃娘娘說不見。”
說罷,還小心翼翼的覷了我一眼。
我微微皺眉,以往並未聽說李謙後宮有一位淑妃,多半是李翎事發後冊封的。不知道李謙又籠絡了哪個朝中賊子。
李謙聞言點點頭,對押解我的侍衛道:“見了反而添堵,不見也罷。你們把她帶下去,也別關著了,如今齊王府正空著,就送回齊王府。總算是齊王收過房的人,關在牢裏不成體統。”
李謙的語氣帶著一些不屑,大約覺得我這卑賤之軀不足掛齒,就算放出牢去,也未見得有什麼妨害。
齊王府是我父皇當年還是陳王之時所住的陳王府翻新而得。
房子太舊,晴日倒也罷了,一到天陰下雨時,屋子從裏到外散發出陰森腐朽的氣息,再重的熏香也遮不住。
我一直很不喜歡這座府邸,李翎卻總說,住在這間屋子裏,可以感覺到父皇當年的氣息。這一點是我與李翎最大的分歧,他從來不恨父皇。
以往我對他心中有愧,便總是遷就他,不提此事。
如今他已不在,重回這座王府,我便覺得當初的厭惡加倍難忍。
於是我日日招搖過市,流連茶館酒樓。
這日照例來到京中最熱鬧的茶樓,點一壺茶,聽戲。隻是今天,台上戲唱到一半,旁座忽然坐下一人。
而來者不是別人,竟是許久未見的顧長東。
他穿一身月白錦袍,腰佩白玉帶,這樣的冠履環佩,對於一個出門尋歡作樂的貴公子來說,似乎過於素淨了些。
我見是他,喝茶聽戲的興致立時便減了三分,勉強客氣的打一聲招呼:“顧公子百忙之中還偷閑來聽戲,真是好興致。”
顧長東招來茶博士添水,淡淡道:“比不得姑娘日日清閑。”
我知道他因為搭船的事,一直輕賤於我,聽他這一聲話中帶刺的‘姑娘’,我心裏多少有些不虞,知他乃是嘲諷我無名無分住進齊王府邀寵。
當即忍不住放下茶杯,譏諷回去道:“顧公子今日口口聲聲的喊我姑娘,難保明日要叫我一聲娘娘。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太滿了。”
他不接話,神情反而更加怡然。
許久,才聽他略帶諷刺道:“本也算個美人,可惜給臉上這一道傷疤破了相。”
聞言,我下意識的伸手覆上左臉,用指腹去摩挲那凹凸不平的疤麵。
心中亦頗覺惋惜,卻還是逞強道:“王爺曾說我笑的好看,可我卻不常笑,想來多虧了這道疤扯起了嘴角,因而總像是在笑,才得盡王爺寵愛。”
顧長東似乎沒想到我會厚顏無恥地對答如流,忍卻破天荒的沒有諷刺回來,反而是服軟一般笑歎:“姑娘這份自信真叫人無所適從。”
話雖客氣,然而那份波瀾不興的神氣,卻似乎在說,憑你一個疤麵鬼煞,也敢這樣癡心妄想?
可他畢竟沒有這麼道出來,反而繼續客氣地說:“以色事人,能得幾時好?就連齊王妃都看清時務,姑娘還是好好為自己的將來做謀算吧。”
我聽他提到楚憐,心裏泛起一陣嫌惡。
楚憐原本也算是世家之女,隻是早年,我父皇將她指婚給朝中一位將軍。那位將軍多年鎮守邊疆,楚蓮還是他堂弟代娶進門的。而該她命苦,那位將軍同年便在關外染上瘟疫暴亡,楚憐自出嫁以來,連自己夫君的一麵都沒見過,就做了寡婦。
傳說她去廟裏燒香拜神,遇到了李翎。李翎愛其容貌舉止,不顧禮法將她娶進王府,沒過幾年,竟立她為正妃。
這件事一直都是我一塊心病,楚憐此人,是皇家羞於啟齒的一塊詬病。忽而想起回到齊王府後,我並未見到過楚憐,不由帶著點疑惑問顧長東:“齊王妃又怎麼了?”
顧長東端起茶盞,閑閑用杯蓋撥了撥漂浮著的茶葉,隨之竟低頭一笑,放下杯盞道:“皇上新娶了一位淑妃娘娘。”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似欲言又止,可我卻聽出了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