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秦,至正三年。
又是月黑風高夜。
帝京鄴城的丞相府裏,有一個不偏不正、不大不小、不華不素、不紅也不白的庭院,有著一個不過不失、不大不小、不華不素、不豔麗也不清慘的名字,叫聽風水榭。
聽風水榭住著的,是王府裏不大不小、不華不素、不得寵也不失寵的小妾如花。
圓月高掛,淹沒在重重雲霧之中,鄴城死氣沉沉的,丞相府也死氣沉沉的。
隻有聽風水榭裏傳出陣陣喘氣聲、呻吟聲,和床板的嘎吱嘎吱聲。
如花眼眸半開,迷迷糊糊的看著身上默默耕耘、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送上天的男人,看著他鬆弛的肌膚,看著他肥大的臉,看著他塌扁的鼻梁、擠成一條線的瞳眸,看著他壯實的肩膀,看著他滲著汗珠的肌肉,在男人越來越快的衝刺下眼睛連連反白,好像什麼也看不清楚了,仿佛隻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
四年前,她剛嫁入丞相的時候,她便愛上了他……的權勢。
四年前,她剛嫁入丞相府的時候,他便愛上了她……的肉體。
丞相對府中的十三位妻妾都雨露均沾,似乎任何一具女人的肉體都能令他著迷。
丞相府的女人們每天都伸長頸子,巴巴的等著相爺的寵幸,隻有相爺寵幸後的賞賜能令她們著迷。
如花在升上半空似的快樂中昏死過去,男人從她的身體裏退出來,抹抹汗珠,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敲門聲起。
一個家仆服飾的少年踏進房中,看著全身上下不著片縷的自家主子,仿佛看著的是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的人。
“相爺,相爺一黨的禮部尚書宅邸五日前燒成平地,全家上下無一幸免!”
男人眉頭一皺,“他自作主張彈劾吏部尚書一黨的人,我也保不了他。”
少年道:“相爺,吏部尚書連夜上奏表請辭回家種田!”
男人的眉頭皺在了一塊。“我並沒有下令動他。”
少年看著男人,眸中夾雜著恐懼、敬佩,說不清道不明。“吏部尚書的奏表上,推舉新科進士沈流風接替吏部尚書之位,兼任禮部尚書!”
男人臉色一變:“還有誰?”
少年道:“相爺黨的兵部尚書與吏部尚書黨的戶部尚書聯名上書,請求到南京為先帝守靈,推舉新科進士沈流風接任!”
男人道:“還有呢?”
少年道:“相爺黨的工部尚書一家遷往雲南邊境,留書推舉新科進士沈流風接任!”
男人道:“還有呢?”
少年道:“吏部尚書黨的刑部尚書奏請和工部尚書一同到雲南,並推舉——”
男人打斷了他。“也是新科進士沈流風?”
少年戰兢道:“是!”
男人眉毛一揚:“這沈流風到底有多少能耐,一個有名無權的新科進士讓水火不容的兩黨一同推舉他?”
少年猶豫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男人穿上袍服,眯成兩條直線的眼眸中掠過一抹精光。“本相若不做點什麼,這黃毛小子豈不欺到我的頭上來?”
少年終於遲疑的道:“沉進士眼下在正風堂裏等候相爺!”
男人的臉色終於變得如土一般。
丞相見過數以百計的新科進士,有花白胡子的,有兩撇胡子的,有長胡子的,有短胡子的,沒有見過沒有胡子的。
丞相見過數以百計的新科進士,有七老八十的,有正當中年的,有三十出頭的,沒有見過十多歲的。
丞相見過數以百計的新科進士,有風流成性的,有昂然英偉的,有虎背熊腰的,有文質彬彬的,沒有見過像一個女人的。
眼前白衣翩翩,負手而立的,卻是一個隻有十多歲的沒有胡子的少年,相貌絕對像一個女人多於像一個男人。
白皙的臉,吹彈可破的肌膚,白裏透紅的雙頰,鼻梁挺立,櫻唇小巧,一雙幽黑墨瞳泛著嫣然笑意,白衣如雪,微步輕盈,仿似溫潤無害的翩翩公子。
丞相幾乎眯成一條直線的雙目射出了懾人的精光。
那翩翩公子隻是溫潤的微笑著。
丞相不喜歡那個微笑。如此的胸有成竹,仿佛是獵人在看著獵物的表情。
“你就是新科進士沈流風?”
“是。”一個字的答案。
丞相道:“禮部尚書的事,是你做的?”
翩翩公子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