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籠寒水月籠沙,這裏卻不是寒水的所在,這裏乃是暖玉溫香的枕香塢。
熏香嫋嫋,珩嬪閑閑地臥在牙床上,手裏執著紫玉發梳,梳著鬢邊青雲垂在胸前的幾縷,媚眼如絲,朱唇若華,隻是麵上氣色不大好。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朝英,不過半年光景,麵龐長開了不少,娃娃臉還沒褪盡,剪水雙瞳卻極富神韻,穿著件桃紅衫子正坐在牙床邊一下接連一下給珩嬪捶腿,眉眼低斂,輕言輕語地說道,“天氣越發冷了,陛下前幾日去皇後那裏,像是授了些實權一樣,今早皇後就去內侍監,說是囑咐了小泉子他們,今年冬日來得早,要十月初便攏上炭火盆,太後娘娘身子骨不大爽利,需得提前禦著寒。”
“嗬,拿著雞毛當令箭,”珩嬪唇角輕蔑地勾了一勾冷笑道,“她倒是會賣乖,才得了丁點兒好就忍不住炫耀一下,明著是討好太後,實際啊~是做給我們這些人看呢,好讓我們知道,這皇後位子上坐的不是個死人。”
“要是說起死人來……”朝英壓低聲音,“合歡殿那個主子才是呢,不是做奴婢的瞎說,底下好多人都這麼說呢,說合歡殿裏根本沒人住,說不定我們那個寧妃娘娘啊……早就死了!”
“呸!”珩嬪啐了她一口,麵上卻沒什麼慍色,隻是坐正了身子緩緩道,“那寧妃也算個妙人,隻是貧氣了些,歎可歎隻那日夜間本宮和她見了不足一麵,若是他日有緣再見過,不知會有怎樣一番切磋琢磨……”眼中卻有些惋惜之情,心下又想,終不過那夜是自己承了這貧氣妃子的寵,惋惜之餘又添三分黯然,抬眼看看西窗銅鏡,內裏映出如畫的一張臉,隻是像被霜雪打過的花,縱是不謝,也憔悴許多,出神了半晌,恍然道一聲,“近些日子倒是沒有瑾王的消息,不知他入宮後過得好也不好……”
“娘娘真是多慮呢,自從陛下下詔罪己之後鮮少過問朝堂之事,太後便做了主張,將那國家大事,奏疏折子都分成兩半,一半給陛下批閱,另一半交由瑾王殿下審查,聽說瑾王殿下朱批理政頗有先皇遺風,可厲害呢!”朝英看珩嬪眼中有些懨懨之色,趕忙說些趣事討她歡愉,正說著,忽聽得廊下腳步聲,聽上去有七八人之多,腳步不疾不徐,這茗煙閣已經多日不見人來,珩嬪心下疑惑,衝朝英使了個眼色,朝英住了嘴,起身理理發鬢,正待開口,便在廊下有一清亮嗓音報道,“望舒齋,皇弟江聿謹拜,小的們奉王爺之命,給珩嬪娘娘送大月氏國進貢的百鳥朝鳳絲羅雲暖榻。”
朝英一聽,雙眸一彎衝著牙床上的珩嬪道,“往日陪娘娘聽戲,見那些個團圓段落,皆是定在這‘可巧’二字上,那時節朝英還不信,今番可是信了!”
珩嬪原本正念著江聿,聽得門外有報,不免心神一動,又聽她說“可巧”這二字,心下暗自咀嚼,真真用得地道,想起少時心事,如今青春錯付,不免歎息,須臾之間,有悲有喜,左右思忖那兩個字,可巧,可巧,隻是不巧,不巧。
抬眼看朝英情形,又怕榻看出什麼端倪,本是想起少時暖語,麵頰上一紅,低頭咳嗽兩聲掩飾過去之後抬手道,“你便去看看罷,若不是什麼稀罕物兒,便教他們怎麼抬來的怎麼抬回去,若是好的,打賞了再教他們走。”
朝英得了吩咐,出了枕香塢,在茗煙閣正廳見了領頭的人,在枕香塢裏伺候時就覺著聲音耳熟,如今出來一看,原是小泉子,其餘的幾個人卻不認得,皆規規矩矩立在茗煙閣轉圜的回廊下,幾個人護著好大一床軟榻,榻上繡著百禽圖,緋色的緞麵在午後陽光照耀下發著眩目的柔光,極好看。
“難為王爺的心思了,平日忙於政務,還要分出神來送這個好物件兒,”朝英站在廳內,手上拿著一包碎銀子交給通秉的小泉子,“這樣大的日頭,幾位哥兒扛著這麼個大家夥定然疲累,這二十兩是我們家娘娘打賞給各位吃酒的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