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歎道:“我一個老婆子,能有什麼法子……”雖說如此,話裏卻明顯還有話,口氣也非同尋常,一邊兒給襲人添了水,站在一旁看著她。
襲人會意,忙跪在婆子腳下,抹淚泣道:“還請嬤嬤別嫌棄我這個女兒,好歹救我一救。自從母親歸天後,我哥哥也不怎麼管我,可憐我跟個孤兒也差不多。”
婆子忙將襲人扶起來,歎道:“我哪裏有什麼法子,隻是既然姑娘不當我是外人,我也厚著臉皮當姑娘是我親閨女一般。那原也是我給公公送東西進去的時候聽得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也做不得準……”說到這裏又停了,吞吞吐吐,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襲人當下急得,抬頭見婆子盯著她腕上的赤金鐲子,雖說尋常總看不起這些粗使婆子,便是交好,也是有些用處,但這會兒也顧不得了,大概她親娘進來最多也就是個這等粗使婆子。當下忙將鐲子摘下來給那婆子,見婆子半推半就,還不大想開口,一狠心,將頭上的赤金鑲珠花簪也摘下來,遞給婆子道:“還請嬤嬤別嫌棄,嬤嬤即當我是親閨女,孝敬嬤嬤也是應該的。便是往後,嬤嬤也和我親娘一般,是我再生的親娘。”
婆子道:“姑娘客氣了,我不過是鬥膽而已,便是姑娘不厭煩我,就已經很給麵子了。隻是這事兒是我牆外聽來的,可保不準是真是假。而且若是被主子們知道,別說是一頓打出去,大概還能將我交官,到時候我一把老骨頭臨了還要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哎……”
襲人也摸不透,沒奈何,隻得又對天起誓:第一,這事兒對誰都不說;第二,認嬤嬤做幹媽,日後要盡女兒的孝道;第三,另給嬤嬤一百兩銀子養老。送終沒敢說,到底不大吉利,而且已經算在“女兒的孝道”裏了。
隻等襲人對天發過誓:有違此誓,受千人騎萬人跨之辱,日後被人咬死臊死棄屍荒野。婆子才拉著她起來,又到門外窗下各處都看了一遍,才回來小聲和襲人咬了一回耳朵,交代道:“若是不妥,隻當是我胡說;若是能成,也不用謝我,我也隻當是為自己閨女兒好。姑娘趕緊離了這裏,自己想去,呆的久了容易讓人起疑。”
襲人大略想了一下,點頭道:“這個我理會得。嬤嬤大恩大德,我自然會記得的。”說完趕緊離了這裏,依舊往園子裏去,且喜並未遇見其他人。
進了園子,襲人先將丫頭如此這般好生交代一番,又許她些好處,免得她回去多事兒。走在半道再想想,紫鵑是有了,但未必能順利的生下來,也未必就是個哥兒,倘若是個姐兒,她一時半會兒也風光不起來。如此想著,心情就好多了。
兩人順腳來到怡紅院,推開虛掩著的院門,裏麵有些淩亂,正待離去,轉身的當兒卻見階下的女兒棠開得正好,連死了的那半邊竟然也長了許多葉子,上麵還有些未凋的花兒,顏色正好。襲人愣了一下,才慢慢的退出來,沿沁芳溪慢慢走著,腦子裏卻在想其中的緣故。花木死而複榮,正是興旺之兆。既然是花,她便姓花,而且無端受了這一陣子的氣,想來是該她複榮了。想到這一節,登時身心都輕快起來,隻覺得這一趟出來走的對,收獲頗豐。
一會兒來到荇葉渚,襲人也有些累了,坐著一旁石凳上,看著四周樹木枝繁葉茂,花兒迎風盛放,感覺格外好;似乎那枝繁葉茂就是她子孫繁盛的兆頭,而花兒開放,自然就是她這朵“花”了。吹著微微的東風,腦子開始思量起來:該如何告訴王夫人,此事必定得有她才能行得通,光憑她自己是不行的。
但這個也不用她多想,嬤嬤已經暗示過她了,試想天底下有哪個父母不盼著兒孫滿堂?尤其是眼下,王夫人不喜李紈,偏愛寶玉,因此寶玉的子嗣必定是她最盼望的。如此想好,襲人也不耽擱,便趕緊出了園子,也不嫌肚子餓,也不回屋,直往王夫人的院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