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穀生如遭雷擊,像悶頭挨了一記,思維、計較、理智全部被驀然抽空。馳騁半生,再大的場麵也見過,再大的變故也遭過,卻從未有一刻震驚如斯。大半生裏,他的生命裏是拚搏,是廝殺,是算計,即使是至親、是枕邊人、是嘴上的兄弟也彼此隨時準備著拔刀相向、血光相見。他殺過人、放過火,直到今天坐在這個位置上,他分分秒秒保護著自己的地位與生命,時時刻刻庇護著手下人和身邊的人,從未感到孤獨,也不覺得辛苦,他的觸角感知不到任何弱勢的東西,隻想著把想得到的權勢和金錢一一得到,多一點、再多一點……
隻有那個過程讓他得到了一種帶著血腥快感的滿足和前所未有的釋放。大半生裏都是這麼過的,從未想過,有人對他說,“要保護他”,而且出自眼前這個仿佛養在溫室裏的嬌弱女孩嘴裏。當那句話從她嘴裏吐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讓他眩暈,他何其有幸,讓這個女孩為他做到這樣。他無法不感動於這個女孩純粹又勇敢的愛。曾經,有兩個女人給過他這樣的愛,一個是自己的母親,他看著母親血肉模糊的屍體,發誓他要拚盡一切讓自己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還有一個,是她,他看著她越走越遠的孱弱的背影,舍不得,但終究比不上自己最初立誓想得到的那一切。
但是今天,他夠強大了,他也擁有當時放棄她所選擇的那一切,這個第三次給他這份刻骨的愛的女孩,是上天給他的禮物,他再也不會放手。
章穀生在腦海裏回放著自己半生的腥風血雨,仿佛都是為了有條件、有機會、有資格來邂逅今天的幸福,他找不到到任何詞來替代“幸福”這個詞,她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她的愛是得到了一切的他得到幸福的唯一來源。
他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說得那麼緩、那麼重,那是隔了半輩子的話啊,“林灩,你什麼都不用為我做,你無法想象你為我做的已經有多少。你不要為我去算計、不要為我去憂心,因為,我有足夠的強大保護自己,也有足夠的強大免你憂、免你懼。我章穀生發誓,這一輩子,我會愛你、相信你、保護你,再也不會因為任何東西放棄你。你隻要跟著我,就好!就很好!”
林灩把他的每一個字都聽進耳朵,印入腦海,她的胸中波濤洶湧得讓她幾乎全身都在震顫,她無聲呐喊“媽媽,你聽到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了嗎?當初他把你的愛踩進塵土,拋棄你、傷害你、奪走你的性命。今天他說他愛我,你看著女兒怎麼為你報仇!怎麼把他的愛踩進塵土!怎麼傷他!害他!最後怎麼奪取他的一切!”
兩個人懷著一樣的振動與決心,卻是背道而馳的絕然,將對方深深抱住,幾乎要揉進骨血裏,這一生,誰都無法分開他們彼此,他們是彼此生命裏在最特殊的時間裏遇到的最微妙、最刻骨的存在。
他從來都是出口就是堅硬又刻板的命令,此時此刻,卻是囁嚅著,猶猶豫豫又別別扭扭的,“我上次不是……不是監視你,我當時根本就沒有再……再……再懷疑你了。隻是,當時雖然雲袖埋伏的人一個都沒活著離開,但我到底不放心。我擔心瘸腳坤會知道你的存在,賀積臣隻要和他吐了關於你的一個字,他馬上就能嗅出味來。我擔心他會對你下手。所以派了人遠遠地跟著你,保護你。”
他竟然是在向她解釋,這個一向說一不二、殺伐決斷的男人竟然在向人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
林灩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心中掠過一絲冷笑,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派人遠遠“保護”著我,否則我就不就勢拉著意外出現的賀積臣演那出戲了,也就不能到你的老巢來呆這麼久,演繹出今天這幕了。沒有你的保護,我們之間哪裏有這些高潮迭起的精彩!想歸想,臉上卻做出促狹的表情,“誰信你!再懷疑我?你承認你當時懷疑過我了對不對!賀積臣沒告訴那個什麼瘸腳坤、聾啞坤的,不是更讓你懷疑我……哼……懷疑我和他不清不楚嗎?嗯?”
男人吞吞吐吐道當時,“是……是……情勢發展到那兒,而且我很快就知道不是你了!”說罷眼中劃過一抹狠色,“至於賀積臣,他動的什麼鬼心眼子我現在還不明白,但他休想把心思動到你身上,否則……”,眼中已是殺機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