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沫道:“你。”
慕楓道:“你呢?”
楊沫道:“我留下。”
慕楓道:“你留下做什麼?”
楊沫道:“殺人或者被殺。”
慕楓沒有再說什麼,他選擇離開。
楊沫已不再是楊沫,但是慕楓還是慕楓。
天才劍客還是天才劍客。
他們兩人聯手,仍舊是天下無敵。
可是他們沒有。
楊沫隻是一個人也隻需要一個人。
他不再無敵,現在他是人,他也會死。
可是他曾經是高高在上的神。
神成為人,但是神的驕傲並沒有失去。
神即使成為人也是與眾不同的人。
風和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才敢來。
所以他們才有如此的自信。
健馬長嘶,慕楓已遠去。
“叮”的一聲,金屬相撞的聲音。
風花雙劍合並。
天上地下有幾人能擋得住?
楊沫可以。
可是楊沫已不再是楊沫。
風和花一左一右向楊沫衝去。
楊沫冷冷地看著這一切,手中那柄尊貴無雙的劍仍舊未出鞘。
他還在等?
可是他在等什麼?
他又能等什麼?
冬季,晝短夜長。
夜已經非常深。
可是慕楓還是很輕易地找清方向。
現在他的馬他的人已到笑華佗的住處。
仍舊是破舊不堪的小屋。
隻不過氣息變得更加的詭異。
陰森森,陰森森。
讓人心生恐懼。
靜,靜得可怕。
隻有那茅草屋的微弱燭光讓慕楓感到一絲絲安慰。
慕楓人已下馬,縱身一躍,人已到庭院。
看不見人影,聽不見聲音,隻有那將滅未滅的燭光。
慕楓的心已經有些緊張,掌心已有冷汗。
他還是推開門。
屋裏隻有一個人。
一個躺在地上的死人。
一劍穿喉血從他喉間流出,緩緩地。
現在地上已經有了一灘血水。
他已經死了有些時候。
笑華佗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一生都在做著兩件事,殺人救人。
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殺。
又或許他早該想到他的結局是這樣。
要殺人就要做好被殺的準備。
因果循環。
做了什麼就要付出什麼。
沐樂萱呢?
她原本是躺在榻上的,可是她已不見。
她是生還是死?
誰殺了笑華佗?誰帶走她?
那人為什麼要帶走她?她的價值似乎並不大。
難道是他殺了笑華佗?難道是他自己醒來自己離開?
慕楓有這個想法,不過他很快就否決了。
能一劍殺死笑華佗的人並不多,沐樂萱自然不是其中一個。
七日斷魂七日亡命,中這種奇毒的人難道還會有殺人的能力?
“砰”的一聲,門突然被轟開。
木屑橫飛,然後慕楓看到了楊沫。
楊沫不再從容,他蒼白的臉上有了紅暈之光。
那是怒火。
慕楓看到他的右拳相握。
楊沫安然無恙,那麼風和花呢?
死。這是慕楓的結論。
慕楓道:“笑華佗死了。”
楊沫道:“我看到了。”
慕楓道:“沐樂萱不見了。”
楊沫道:“我看到了。”
慕楓道:“一劍穿喉,又狠又快,天下間能使出這種劍法的人並不多。”
楊沫道:“確實不多。”
慕楓道:“隻有兩個?”
楊沫道:“是。”
慕楓道:“你是其中一個?”
楊沫道:“是。”
慕楓道:“楚隨天是另外一個。”
楊沫道:“是。”
楊沫自然不可能是凶手,那麼凶手是楚隨天?
如果是,那麼他為何要殺笑華佗?
難道是為了帶走沐樂萱?
慕楓不能再想,他也想象不到。
空氣中突然飄來淡淡的清香,若有若無。
慕楓感覺自己鼻梁一陣冰冷。
那是血,從他鼻子之中流出的血。
緊接著,慕楓感到腳底發軟,人已不堪重負酸軟在地。
但是他的頭腦仍舊很清醒,他知道這是中毒的跡象。
他想呼出聲想告訴楊沫,可是當他要開口的時候他閉上了嘴。
因為他看到了楊沫。
那個孤傲的劍客嘴角也溢出了血。
一滴兩滴,落在那雪花般的白衣上。
楊沫,他已經是一個人。
他也會有放鬆戒備的時候。
所以他也會中毒。
可是他人還沒有倒下。
他仍舊站著,任由嘴角的鮮血不斷地灑落。
他永遠都是站著,無論生無論死。
他不能倒下,沒有人能讓他倒下。
隻要他的精神仍舊存在,隻要他的驕傲仍舊沒有失去。
門外已有腳步聲,不是一個是十幾個。
下一秒,庭院裏已多了十幾人。
他們把守住所有的方位,將楊沫團團圍住。
他們在笑,對著楊沫瘋狂地笑。
笑聲中充滿得意充滿諷刺。
慕楓認得其中一人。
天山劍派的掌門人徐浪石石。
楊沫認得兩人。
追風劍徐浪石。
一刀斷水虎威。
徐浪石石猙獰地笑著:“楊沫?”
他知道是楊沫,可是他還要明知故問。
他在炫耀。
既然別人已問出,那麼楊沫為何不能回答?
楊沫道:“是。”
徐浪石道:“你中毒了?”
又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楊沫道:“是。”
徐浪石道:“我們來殺你。”
楊沫道:“我知道。”
徐浪石道:“劍出人亡的楊沫失手了,我知道你命不久矣,可是我還是希望能親手殺死你,畢竟我的兒子也是你親手殺死。”
楊沫道:“我知道。”
徐浪石道:“天山一役後,你的劍已不如從前?”
楊沫坦然道:“是。”
徐浪石道:“現在你中毒,所以你的劍比起之前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裏。”
楊沫道:“是。”
一旁的虎威突然說道:“你隻出一招?”
楊沫道:“我隻會一招。”
虎威道:“沒有人能在你手上走過一招?”
楊沫道:“沒有人。”
徐浪石突然喝斥道:“所以風兒也是被你一劍殺死。”
楊沫道:“是。”
徐浪石冷笑道:“你一劍刺出殺多少人?”
楊沫道:“不多。”
徐浪石道:“我們這有十幾人,你一劍刺出能全部殺死嗎?”
楊沫道:“不能。”
徐浪石道:“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殺你?”
楊沫道:“可以。”
楊沫突然抬起頭,冷眸如電,一一掃過眾人。
眾人心中盡皆一寒,何曾想過如此境地他仍有這等威勢。
楊沫的聲音徒然發冷:“那你們為什麼還不動手?”
眾人一愣,突然之間,他們也想問自己為何還不動手?
為何還要說如此多的廢話?
楊沫霍然挺直腰板,左手相握著劍鞘,右手已然握住劍柄。
眾人皆懼,情不自禁向後退去。
楊沫。
縱然他的劍不如從前。
縱然他身中劇毒。
隻要他的人還活著,隻要他手中還握有那柄尊貴無雙的利劍。
在他的麵前,縱然是千軍萬馬也要膽寒。
他站在那裏。
天上地下,誰敢輕舉妄動?
他的劍不如從前,他的人受到重創。
即使是這樣,天上地下,也沒有人敢自言能接得住那驕傲一劍。
這十幾個人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
他們的名聲他們的地位他們的武功都是非常靠前。
他們來殺楊沫,那是因為他們知道劍出人亡的楊沫失手了。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楊沫身中劇毒。
可是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到了如此境地何以還會有如此風采?
他們不是來送死的,地位越高,名聲越響,就越怕死越不想死。
不怕死或者想死的人往往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他們還要享受世人的崇拜,還要享受人間的富貴。
所以沒有人敢動手。
楊沫嘴角的血還在流,可是他的臉上卻是平靜下來。
他右手垂了下來,他對著慕楓問道:“你還能走嗎?”
慕楓道:“能。”
楊沫道:“那我們為什麼還不走?”
慕楓道:“好。”
慕楓已到了他的身旁,幾步路他走得很艱難。
楊沫不再說話,他轉身就走。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留下你的命。”
一刀斷水虎威手持鋼刀,怒砍而下。
楊沫沒有回頭,可是那柄尊貴無雙的利劍已然出鞘。
利劍如虹,一道亮光閃過。
那驕傲的一劍從虎威的脖子抹過,死神也降臨。
虎威人已倒下,血濺五步。
這次,楊沫的劍還未入鞘,因為劍身之上還有大片的血水。
半截劍身被血水覆蓋,不過那隻是一瞬間的事。
很快,血水順著劍尖不斷地滴落。
劍身已經沒有血跡,劍光亮麗無匹。
就在這時,又有四個人衝了上來,那四個人都是使劍。
他們出手速度很快,劍法狠辣無比。
可是還有人的速度比他們更快,還有人的劍法比他們的劍法更狠。
楊沫還是沒有回頭,他的劍向後一個回旋。
沒有人能形容的速度,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地上已然多了四具屍體。
楊沫的白衣也被染紅。
哐啷一聲,劍已入鞘。
慕楓和楊沫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徐浪石手中的劍掉落在地,聲音清脆悅耳。
徐浪石道:“楊沫已不再是楊沫,楊沫的劍已不如以往,即使是這樣,我們也不是對手。”
老虎雖是病怏怏,可是也不是貓所能戰勝。
老虎病得再重也是老虎,貓再強大還是貓。
你說貓能戰勝老虎嗎?
徐風,天山劍派少門主。
其人劍法瀟灑飄逸如清風。
江湖人稱清風劍客。
十二月十二日,楊沫殺徐風。
慕楓,天下首富。
其人五歲學劍,八歲已有所成就,天資過人。
江湖人稱天才劍客。
十二月十三日,慕楓約戰楊沫。
楊沫殺慕楓四名侍女。
徐浪石,天山劍派掌門人。
其人劍法犀利快若疾風。
江湖人稱追風劍。
十二月十七日,楊沫與徐浪決鬥天山之上。
劍出人亡的楊沫首次失手。
虎威,江湖流浪刀客。
其人刀如電,其勢可斷水,勇往無畏。
十二月十九日,楊沫殺虎威。
趙離,歐陽穆,鐵雲開,吳諾,華山四劍。
四人曾以四柄鐵劍縱橫江湖,罕逢對手。
十二月十九日,楊沫殺華山四劍。
十二月十九日,追風劍徐浪石截殺楊沫不成,羞愧自殺。
桌子上有很多有關楊沫的資料,他一遍又一遍的翻閱,生怕一疏忽就會漏過重要的信息。
這世上值得他關注的人並不多,值得他如此關注的人更是少。
楊沫正是其中一個。
他關注楊沫,因為他是楚隨天。
天上地下隻有一個楊沫。
天上地下隻有一個楚隨天。
有了楚隨天就不應該有楊沫,有了楊沫就不應該有楚隨天。
殺伐之劍,驕傲之劍,生而為敵。
屋子裏的牆壁掛滿字畫,空氣中有淡淡的清香,所有的桌椅所有的裝飾古意盎然。
這種地方絕不適合楚隨天這樣的人。
這地方也的確不是他的住所。
就在楚隨天的前麵立著一個屏風。
屏風之上留有一個俏麗的影子,她不是站著是坐著。
慵懶地坐在那裏,長久也不願起。
屏風遮住她的麵容,隻留給人一個清晰曼妙的曲線,帶給人無限的遐想。
她就是這件屋子的主人。
名滿天下的楚隨天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麵對著屏風。
白發如雪,他的右眼被幾縷頭發虛掩著。
他的氣息平靜,很平靜。
沒有一絲殺氣,絕對沒有。
他在等著,等著屏風後麵的女子說話。
女子道:“資料不完整?”
她的聲音冷漠。
她的聲音清脆動聽。
兩種本不應該共存的聲音同時出現在他的身上。
一種難以形容的冷,冷徹心扉。
但是它的動聽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
聽到這樣的聲音,你就絕不會懷疑這個人的美貌。
雖然她的人她的麵容仍舊在屏風之後。
楚隨天左手持劍,右手負背,淡淡地說道:“是不完整。”
女子道:“少了什麼內容。”
楚隨天道:“風和花。”
女子道:“他們呢?”
楚隨天道:“也死了。”
女子道:“楊沫下的手?”
楚隨天道:“自然不是,現在的楊沫已沒有能力殺死他們。”
女子道:“天下雖大,但是能殺死風和花的人並不多。”
楚隨天道:“我就是其中一個。”
女子道:“哦?”
楚隨天道:“他們能殺他可是他們還不配殺他。”
女子道:“為什麼?”
楚隨天道:“他的劍也許不如從前,可是他還叫楊沫,楊沫隻能死在楚隨天的手裏,天上地下,隻有楚隨天配殺楊沫。”
女子道:“我聽說楊沫的劍已不如從前。”
楚隨天道:“整個江湖能殺死他的人還是不多。”
女子道:“如若他再度遇上你呢?”
楚隨天道:“那麼他必死無疑。”
女子道:“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楚隨天道:“不想。”
女子道:“為什麼?”
楚隨天道:“我知道你本意並不是要讓他死。”
他抬起頭,眼睛望向屏風之上那俏麗的身影,目光銳利如刀。
他的話一詞一句說得很清楚:“活人的價值總是比死人大。更何況這個人是楊沫,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楊沫。”
楊沫呢?
他現在在哪裏?
城隍廟,每個城鎮總少不了這樣的建築。
現在,慕楓和楊沫就在城隍廟裏。
眼前這座城隍廟年久失修,破舊不堪,灰塵遍布,牆角之上已長滿蜘蛛網。
昔日的輝煌如清風過水一般不著一絲痕跡。
人生不也如此,從開始走到巔峰,然後再由巔峰走向低穀。
帝王將相也罷,千古人傑也罷,又有誰能長盛不衰?
生命的盡頭,一堆黃土。
盛極必衰,既然輝煌過,那也要坦然接受命運的沉淪。
楊沫已經昏迷,他就躺在神案上。
慕楓坐在地上依著牆,神情說不出的疲憊。
不過,他們還活著,能活著總是好的。
他不擔心自己軀體的毒性,更不為楊沫的性命而煩惱。
他們都不會死,有了萬年雪蓮,這世間還有什麼毒解不了?
沐樂萱呢?
沒有了萬年雪蓮,她該如何?
慕楓猶記她的安危,可是他人的命畢竟是他人的命,終究是沒有比自己的命來得更加珍貴。
慕楓知道,楊沫不死他就不死。
楊沫也許已不如從前,可是他還叫楊沫。
天下想殺他的人實在是多,可是真正能殺死他的人又有幾個呢?
慕楓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犧牲一切拋開一切都要活下去。
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一個人為了生存而做的任何事都是值得原諒。
楊沫已醒來。
他的神情本就冷漠,現在那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慕楓道:“你醒了?”
楊沫沒有說話,對於沒有意義的問題,他向來不屑回答。
慕楓道:“風和花雙劍合並,我沒想到你還能毫發無損地回來。”
楊沫冷冷地說道:“你認為我會死。”
慕楓道:“你應該知道,這世上如果隻有一個人不希望你死,那麼那個人就是我。”
——可是天山一役後,楊沫手中的劍已不再是天下無敵。後麵這句話,慕楓並沒有說出來。
不過楊沫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