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往日一向朱門緊閉的炎王府大門軒敞,門前兩側各站著一個家仆在迎接來客。朝中官員提著天燈紛至遝來,在炎王府前作揖相祝。沉寂肅穆的炎王府難得地熱鬧起來。
鍾離槿末遠遠在槿西園便聽到大院中一片人聲鼎沸,迫不及待的欣喜中,她突然又怯了。她隔著麵紗摸著自己的臉,那上麵的剌手的顆粒感讓她不由得一陣驚悸,她氣惱地一把扯下麵紗甩在地上,流舒撿起麵紗,抖抖上麵的塵,替鍾離槿末重新係好,道:“小姐,都這個時候了還使什麼性子呀!”
鍾離槿末接過流舒手中的繩帶一邊係結一邊說道:“流舒,你去看看院子裏都有誰來了?”她本想讓流舒去看看皇上來了沒有,但話到嘴邊,卻又突然變成看看都有誰來了。而那個“都”字,其實隻包含了一個“鍾離瑞泉”。
“鍾離瑞泉”就是那個“都”,是一整個的、全部的世界。對鍾離槿末而言,除了“鍾離瑞泉”,這個世界空無一物。這一點對同在常巷乾坤宮的鍾離瑞泉而言亦是如此。
鍾離瑞泉對圍在一桌子一圈不停地吹氣的太監宮女們道:“吹!快把它吹幹!”高臨炔道:“哎呀皇上,這剛糊好的燈哪有這麼快就幹的?”
鍾離瑞泉側頭看看窗外的天已黑下來了,更是著急:“不行,一定得吹幹。不然朕怎麼去炎王府?”明明很想去,卻又不敢去,所以要找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才能理直氣壯的去。高臨炔跟著鍾離瑞泉將近二十年,怎麼會不了解鍾離瑞泉。高臨炔道:“炎王爺不是邀請您和太後一起去嗎?再說了,您不是去看炎王府的三小姐嗎?何必非得托個燈呢?”
“對對對。”鍾離瑞泉卻聽非所聽,答非所答,道:“咱們路上買個燈也行。”是因為心中對這件事有了這件事之外的期盼,所以總覺得自己的行為有特殊目的,因此一定要找個合適的理由才能去做這件事。鍾離瑞泉話音未及落地,人已闊步走出乾坤宮。高臨炔對那圍著新糊的天燈吹氣的太監宮女擺手道:“行了行了,別吹了。”他急匆匆地追出去,哪還瞧得見鍾離瑞泉的影子。
鍾離槿末站在閣樓上目不轉精地張望著炎王府燈火輝煌的朱紅大門,進來一個人,不是鍾離瑞泉,進來一個人,不是鍾離瑞泉……他在做什麼呢?怎麼還不來呢?難道不來了嗎……
鍾離槿末伏著窗框念叨著:“一個女人。”喃喃念了數遍,她的眼睛忽地失了焦距:“娘,末兒有了喜歡的人了,末兒知道自己不該喜歡他,可是末兒控製不了……”
鍾離槿末想起自己在孤兒院曾在圖畫書上看到的一副畫,一個小孩兩手牽著爸爸媽媽笑得很燦爛的模樣,幼時的她最大的願望便是可以站在這樣一副畫的中間,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可這個願望從那時起便是不可能實現的,現在……她想在這副畫裏換一個角色了,她想通過一個孩子,牽住他的手。
換一種方式,換一個位置,換一個角色,得另一種圓滿。
隻是這個願望……恐怕也實現不了了吧。
可是……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真有那麼一個選擇,如果她和孩子真的隻能活下來一個,她是選擇自己還是孩子?瑞泉呢?他又會怎麼選擇?鍾離槿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麵孔上顯出另一種疑慮。
鍾離槿末歎了口氣,氣餒地小聲說道:“娘,我沒有孩子,我體會不到……”
流舒不解地看著鍾離槿末站在窗框邊虛空的背影,她好像要羽化了一般,好像要離開這裏,她似乎在看著某個無法到達的地方,內心有熱切的渴盼,然而她克製著,那個無法到達的地方在她麵前畫了一條線,她克製著自己不要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