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恍惚有種闖入紅塵了的感覺。這裏屋舍林立,路上行人不絕,與此相比,窩窩山倒像一片世外的苦修境,這兒才是人間。
北川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縣城,這時已經將近中午了。
城門口歪歪斜斜地支著一張傘,傘下的陰涼裏擺著一個方桌,一個師爺模樣的瘦長男人坐在在方桌後,向進城的人收取進城費,他是縣城的城保,姓李,大家都叫他李城保。世上竟有這種美好的工作,連伸手跟人要錢也可以用鼻孔翻人。李城保麵皮白淨,平整得像一張A4紙,從這可以看出他是從來不笑的。他接錢的時候也板著一張收帳的臉孔,決不會對任何人通融。
北川並不知道連進城都要交錢,她的包裹裏隻有兩個充當午飯和晚飯的窩窩頭。她注意到所有進城的人都到那個坐在方桌後的的李城保麵前站一站,以為隻是在例行對進城者的盤查。李城保一直都很嚴肅,並且身量瘦弱,讓人感覺日子一向清苦,是剛正不阿的父母官。
北川像其他進城的人一樣來到那李城保的麵前,將自己的包裹放在方桌上。李城保看這布包雖然破爛,北川的態度卻如此坦然,心中暗自以為這包裹中別有洞天。於是他比對別人更加慎重地輕輕打開北川的包裹,然而竟然隻看見了兩個幹裂的窩窩頭。李城保白淨的麵皮上立時湧上一陣紅潮,他的憤怒可想而知。
李城保騰地從方桌後站起來,把北川的包裹一甩老遠,克製住怒火道:“你是在耍弄我嗎?”
北川顧不得回答李城保的問話,先跑去將自己的窩窩頭撿起來吹幹淨重新包好,這才又折返回來。李城保若無其事地瞟了北川一眼,對守城的侍衛說道:“不許她進城。”
北川驚道:“為什麼?!”
一個邋裏邋遢的窮酸書生來到方桌前,先擰了把鼻涕,隨手在身上擦了擦,伸手在懷裏摸了半天,終於摸出一個銅板來,書生很大氣地把銅板扣在方桌上,銅板發出“磕”的一聲響。
李城保撇著嘴,擺手道:“進去進去。”
書生伸手又擰了把鼻涕。
北川咬了咬唇,她身上連一個銅板也沒有。她猶豫地攥著手裏的窩窩頭,想著要不然跟李城保說“我把這兩個窩窩頭給你行不行”,她心中明知不行。
北川看看城牆,有兩個她那麼高。
北川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好不容易才從窩窩山走到這裏,她不能就這樣回去。而且僅僅是因為一枚銅板。最起碼她要打聽清楚耿軍到底為什麼會被人抓進去。她給自己壯了壯膽,緊捏著窩窩頭放在李城保的麵前,道:“我把窩窩頭給你行嗎?”
李城保瞪大了眼睛盯著北川,這或許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作出如此驚詫的表情,以至於他的眼睛瞪得似乎眼角都要裂開了一樣。
北川知道,李城保已經拒絕了她。
北川道:“官爺,求求您通融一次吧。”李城保難以置信道:“連一文錢也沒有嗎?”北川窘迫道:“我實在、我實在……”李城保不耐煩地揮手道:“走開走開。別擋在我麵前兒。”北川急道:“官爺,我進城確實是有要緊的大事,求您放我過去吧。來日我一定報答您的大恩大德。”李城保尖聲道:“哪個進城的沒有要緊的大事?要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你會連一文錢也不肯出嗎?”北川道:“官爺,我耿大哥被人誣陷入獄,人命關天,我今天真的非得進城不可……”李城保冷哼一聲:“哼,人命關天?我不管那個。你的事兒再大,也大不過這一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