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有宮人到府上等候。
謝溶起床洗漱完畢,剪風手腳麻利地給她挽了個驚鵠髻,裁月在一邊挑著衣裳,思忖著今兒既然是進宮選秀,十有八九太後也是在的,若是穿的太素淨了顯得不願入宮,那幾位主子想必是不高興的,既要端莊柔婉,又不能太過出挑……瞧著手裏的幾件衣裳,一時拿不定主意。
謝溶乜她一眼,道“又不是第一次進宮了,你緊張個甚麼?”裁月一笑,“今兒小姐進宮,許是能見到太後呢,自然與往常不同的。”
謝溶略加思索,點了幾件衣裳,閉著眼一邊由裁月伺候更衣,一邊回憶著這位據說每日都在慈寧宮中吃齋念佛不理世事,所以存在感不是很強的太後。
這位太後是先帝元配,出身當時京中有名的呂家,乃是最為受寵的呂家家主嫡長女,迎進宮時就是貴妃的位分。不過先帝子嗣單薄,除了靜妃生了位公主,也即如今的端柔長公主之外,隻有一個貴人生下了龍兒,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不過皇上在生母身邊尚不足周歲,那位貴人就犯了什麼心疾,香消玉殞了,尚在繈褓中的皇上,就由當時的呂貴妃要到了自己膝下。而後來先帝一直再無子嗣,後位也虛懸多年,而呂貴妃撫養皇子有功,於是後來就封了皇後,直到先帝駕崩。
真要說起來,謝溶的母親還與太後是名義上的姐妹。母親呂妍是呂家二房的一位姨娘所生,既不是長房也不是長女,與嫡女出身的太後自然是沒得比的。原以為及笄以後隨便配個人家,一輩子也就這麼過了,卻沒想……謝溶忍不住笑了笑。父親母親的故事,可多著呢。
正想著,聽見裁月一聲輕喚,“小姐,好了。”謝溶回過神來,看向立式銅鏡裏的自己。隻見少女一身月白色長裙,外頭罩著水紅色的褙子,光是這顏色便十分鮮活,更襯得謝溶長年習武鍛煉出的身軀苗條修長。再看這一張標準的鵝蛋臉,膚色白皙,卻不同於尋常閨秀的蒼白,而是一種接近牛奶般的顏色,雙頰微微透出些健康的紅,笑的時候會露出兩個討喜的酒窩,整個人都透著股靈動活潑的勁;不笑的時候,那對泛著波光的杏眼,便顯得整個人端莊又貴氣,眼波流轉間,又有種不經意的嬌豔。
一時間,謝溶自己竟是看得有些發怔。剪風瞧見她這樣子,忍不住對裁月打趣道,“我們小姐的確是美人,裁月你瞧,竟然連自己的魂兒都勾去了呢!”
裁月剛要笑出聲來,趕忙拿帕子掩了嘴,“你呀,越發沒大沒小,看小姐不撕了你的嘴!”
謝溶被剪風一打岔,早就回過神兒來。她和二人從小一塊長大,主仆尊卑之類的早就不在意了,此時自然不會生氣。她眼珠兒一轉,伸出根手指,輕佻地挑起剪風的下巴,道:“這麼俊俏的妞兒,爺怎麼舍得?”儼然一副標準的登徒子模樣。
剪風裁月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們倒是早習慣了小姐這瘋瘋癲癲的樣子。往常在外人麵前,小姐倒是能裝出一副閨秀的樣子來,就是照比京裏那些有名的才女也一點兒不差的。若是在老爺麵前,就是一臉的乖巧伶俐。等到這私底下的模樣……隻怕知道的人不多。誰又能想到,堂堂謝家的大小姐,平日裏會是這個樣子呢?
不過……剪風裁月對視了一眼,不由得又有些擔憂。小姐這樣的脾氣,若是被選進了宮,可如何是好呢?
……
笑鬧夠了,時辰也差不多到了。謝溶當先出了門,一路不疾不徐地來到正廳,見到祖父坐在首位,正與下首的徐公公說著話。
這位徐公公,謝溶倒是熟悉的。先帝尚在時,她被選作了端柔公主的伴讀,當時每日迎來送往為她引路的,就是這位徐公公。於是謝溶福了福身,笑道,“見過徐公公。”徐公公還了一禮,笑著對謝士謙道,“咱家有幸,為小姐引過幾次路。不想才過了這些時日,謝小姐倒是出落的越發光彩了,左相大人有福啊!”
謝士謙笑著捋了捋胡子,知道這徐公公算是半個舊識,說話也就用不著太拐彎抹角,“哪裏就當得徐公公這般誇讚了!今日還要勞煩公公帶她入宮,還要公公多多照拂啊。”說著一使眼色,一直垂首立在謝士謙身後的管家從袖子裏掏出個荷包來,上前悄悄遞到了徐公公手裏。
徐公公略微一掂量,臉上笑意更濃,“老大人說的哪裏話,咱家既與府上有緣,這一路自然少不得要跟小姐多嘮叨幾句,小姐聽了別煩才好。”
幾人都是心照不宣,一時間正廳內氣氛融洽之極。
於是再無閑話,一行人出了門,來到謝府門口。徐公公知情識趣地先上了馬車,留下祖孫二人再說會話。
卻是謝溶先開了口。“祖父不必擔心。你我心裏皆知,今日選秀於溶兒而言,不過是個過場。進宮一事,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但請祖父寬心,溶兒心中自有打算,定不會叫自己白白受了委屈。祖父且安心休息,好好用飯,等著溶兒的消息。”
謝士謙心裏雖然仍有哀戚,麵上卻已平靜了許多。看向謝溶的目光裏,滿滿的都是疼愛。“祖父知道。其他都不重要,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謝溶展顏一笑,“溶兒明白。”
於是再不停留,剪風打起轎簾,謝溶微微躬身坐了進去,將窗前垂簾掀起一點,望著窗外頭發花白的老人,千言萬語都哽在喉嚨裏,發不出聲音。轎廂開始晃動,然後被穩穩抬起,馬上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謝溶終於艱難地吐出一句,“祖父,保重!”謝士謙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隊,負手站立了良久。直到管家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勸說的時候,才回過身來,一張臉上早已是老淚縱橫。
……
且說這邊,謝溶拿帕子掩著臉半晌,慢慢平靜了下來。她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隻是雖然心裏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日,然而當它真真切切地到來時,到底還是忍不住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