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元年,春。謝士謙這日下朝回府,剛一進門就聽見“嗖——-”的一聲響,隨即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兩條花白的長眉不由得抖了抖。
一抬手指,正要張口的管家立刻噤了聲,謝士謙背著手繞過門口的影壁,果然看見一群人圍了個半圈,正拍著手叫著好地瞧著影壁陰麵的木靶。
謝士謙大略掃了一眼,這小廝們也不灑掃了,侍衛也不巡邏了,連端著果盤茶碗的丫鬟都不幹活了,心裏盤算著是不是抽個空讓管家把這些幹吃飯不幹活的小屁孩都踢回家去。
不過眼睛往那人群中間一瞟,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眾人中間留出的空地上,少女一身火紅色的箭袖勁裝,雙眼處蒙著條雪白的帕子,左手裏擎著一把長弓,右手去背後的箭袋裏摸出支鐵箭,往弓弦上隨便一搭,開弓便射!那箭頭卻像長了眼睛一般,端端正正地射中了靶心,一絲一毫也不曾偏離。
圍觀的閑散人員還沒來得及叫好,隻見那少女扔了弓一揚手,兩個模樣俏麗的少女便從山石後麵抬出一把一人多長的重弓來。紅衣少女拆了蒙眼的帕子,左手抓起弓身背到身後,右手取了三支箭,從背後搭上弓弦,眯起眼略挪了個身位,然後猛地開弓!
“好啊!”
鮮紅的靶心上,三支箭緊緊擠在一起,力道大得穿透了箭靶,露在外麵的箭尾還在微微顫動。
謝士謙捋著胡子,嘴角也掛上了一絲自豪的笑。管家看了老爺一眼,上前兩步大聲咳了幾下。圍觀的眾人瞧見老爺回來,趕緊行了禮,然後撿起掃把掛起佩劍端著茶盤各自做事去了。管家朝場中的少女微微鞠躬,然後也退下去做自己的活。“溶兒。”
“祖父您回來了。今兒上朝可辛苦?”
少女拿帕子拭了汗,遞給一邊的丫鬟,朝謝士謙走過來,俏生生地行了一禮。
謝士謙點點頭,“無妨。倒是瞧你玩得這一頭汗,就算是在自己府中,畢竟也太不像樣子了點。”說著,略帶責備地瞪了她一眼。
不過,這樣的目光對謝溶一丁點兒威懾力都沒有,相比之下她可能害怕門房養的那條旺財還多一些。
謝溶討好地一笑,把一雙杏眼眯得彎彎的,她知道自己這樣笑起來的樣子與祖母年輕時有五分像,對祖父最有殺傷力,便是她捅破了天,祖父都絕對不舍得打她一個手指頭。果然,一瞬間就瞧見祖父刻意板著的臉抖了幾抖,然後無力地敗下陣來。
“你這混丫頭……”謝士謙不甘心地又剮了她一眼,還是無奈地笑了出來。“還不快去梳洗,收拾利索了來書房見我。”
“好嘞!”謝溶繼續保持著笑眯眯的樣子,行了一禮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鬟回後院去了。
……
一盞茶後,謝溶換了身淺鵝黃的襦裙,帶著也換回平常衣裙的剪風和裁月二人往祖父的院子走去。
此時,謝士謙正端著茶杯,青花瓷的蓋碗輕輕撥著碧綠的茶葉,心裏不斷回味著白天在禦書房與皇上的那一番對話。
門口的檀木珠簾一陣輕響,謝溶笑著喚了一聲,“祖父。”待謝士謙點頭示意,她才掀開珠簾走了進來,坐在謝士謙下首,等著謝士謙說明。
謝士謙卻又不說話了,自顧自地品著茶,還不忘招呼孫女,“溶兒也試試這茶,是你二叔叫人送回來的,今兒個剛到府上。”一副專心的樣子,幾乎讓人以為今日喊謝溶過來就是為了喝茶而已。
謝溶在心裏默默地撲上去一根一根地拔這老頭的胡子,麵上卻也裝起了糊塗,像模像樣地端起茶杯,嗅著那清雅的香氣,笑吟吟道,“果然是好茶,二叔公可真是孝順,不知從哪尋來這麼好的茶,巴巴地就給祖父您送了來,溶兒若不是沾了祖父的光,隻怕也沒有這個福氣呢!”
謝士謙瞧她一眼,“嘴上抹了蜜才來的?你也別惦記我這點茶葉了,你二叔心疼你,特意給你也留了一份兒,早叫你陳叔拿到你院子去了。”
謝溶聞言笑得更是開心,臉上跟開了花似的,“那就謝謝祖父,謝謝二叔啦!”然後又端起茶杯安逸地喝了起來。
嗯,趁著在這趕緊多喝幾口,反正是老爺子的份額。
謝士謙也不拆穿她,隻是眼裏的隱憂更重。
溶兒這個性子啊……真的合適嗎?
謝士謙摩挲著手裏光滑的瓷杯沉吟片刻,還是開了口,“溶兒,你可知今日下朝後皇上又留我在禦書房,所為何事?”
瞧見謝溶坐在那自顧自喝茶,裝出一副很努力地在思考的樣子,又無奈地接著道,“你也別跟祖父裝傻充愣,你平日裏練箭都是在前園靶場,哪裏會像今天這樣,在丞相府門口胡鬧的?我朝雖說對女子管束不嚴,但後宮妃嬪不得習武這是不成文的規矩,無非就是……從哪得知了皇上有讓你進宮的意思,想提醒著我,用習武這個理由替你拒了吧?”
謝溶見祖父直接把話挑得這麼明白,也不再裝糊塗。她放下茶杯,一張未施粉黛的俏臉輕輕揚起,一對杏眼帶著點灑脫的神采。“溶兒父母皆在邊關,自小被養在祖父母身邊,日日看著二老鶼鰈情深,心裏自然是向往的。溶兒此生沒有其他願望,一願家人和樂安康,二……”說到這裏,謝溶一張粉麵上泛起兩頰羞澀的嫣紅,眼裏波光流轉,看向謝士謙的目光卻更是堅定:“二惟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