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聽了陳杏娘一番話,立時便笑了,口裏說道:“這倒容易了,父親的秉性,外頭人不知,咱們還不清楚?就是田姨娘房裏,父親一年還去不了幾回,又哪會幹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我心裏揣摩著,那蘭香不知懷了誰的孩子,弄的無法可施,宋家又素來與咱們家有些嫌隙,借這由頭糾集了這起人,趁著父親不在家的檔子,來與咱們家為難。如今也不難,母親先到堂上去,告訴這起人,蘭香並沒在房裏收用,這事兒父親不在家是說不清的。待父親回來,再行處置。叫他們先帶了蘭香回去,待父親回來,再說罷。”
陳杏娘聞說,倒坐起了身子,睜著眼睛問道:“他們倒肯?”傅月明說道:“他們不肯又能怎樣?說到底,這是咱們家門裏的事情,他們倒憑什麼插手來管呢?三叔公雖是長輩,也不是族長,說出話來並不硬氣。裏正是個和稀泥的,你硬起來,他就軟了。傅賴光是個潑皮,手裏得錢就過了的。這事兒想必是誰許了他們什麼好處,才過來嚷鬧。倒是那個蘭香如何安置,倒要好生想想。”陳杏娘先頭不過是一時慌了神,現下聽傅月明細細講來,心神安定,又歡喜起來,連聲說道:“你說的不錯,就是這樣。蘭香有何難處,誰領來的誰領去,怎麼就認作是咱們家的種子!”說畢,就一疊聲的叫冬梅打洗麵水,拿妝奩梳頭。
冬梅走去鋪排,傅月明見這屋裏就她一人忙不過來,便親自上去,擰了手巾與母親擦臉,又替她梳了頭。趁陳杏娘勻臉的功夫,傅月明又說道:“若是這般,倒恐他們鬧起來。母親先尋個地方,把蘭香安置了,穩住他們。再修書一封,派人速速送與父親,問父親的意思。”陳杏娘點頭道:“這話很是,然而生意要緊,那鹽引不換是不成的,怕你爹一時半刻回不來。”傅月明說道:“這倒不妨,父親就不回來,打發人送個信兒回來也好,隻是要見個主意。”
兩人說著話,冬梅取了衣裳過來,伺候陳杏娘穿了。打理妥當,母女兩個往前堂上去,那唐姑媽已趕著這二人說話的功夫,出去了。
走到前堂上,傅月明便沒往前頭走,陳杏娘獨個兒走上堂去。
堂上眾人一見太太出來,慌得各自起身,不知是躲還是不躲。陳熙堯就說道:“你怎麼出來了,這麼多外客。”陳杏娘笑道:“客人們嚷著叫我出來理事,我不出來怎麼成呢。”說著,便望了蘭香一眼。那蘭香眼見這舊日的太太出來,身上一顫,又是懷了孕的人,哪裏站得住,就往後仰去。好在有個隨來的老媽子,忙不迭的扶了。眾人七手八腳,攙著蘭香在一旁椅上坐了。
傅賴光就望著陳杏娘說道:“嫂子,這蘭香月份也到了,就是這兩天的事兒。這事,你還得見個主意才好。”陳杏娘便笑道:“二叔先不要著急,我倒有話要問問這蘭香。”說著,便轉臉向著蘭香問道:“蘭香,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兒,你且告與大夥,你在傅家時,我可有讓老爺收你?”那蘭香白著臉,抱著肚子,一聲兒也不言語,好半日才搖了搖頭。
陳杏娘麵露得色,才待開口,那傅賴光便說道;“即便沒有明公正道的收入房中,這內房使喚的丫頭,同主子有些什麼也沒甚稀奇。若不然,蘭香這肚子又是怎麼大的?”一語未休,便向蘭香說道:“你把那事,仔仔細細的告與你家太太。說清楚了,你和你肚裏的孩兒,才有投奔。”
蘭香先不開口,半晌了,方才細聲細語說了,便稱在家時,某月某日,傅沐槐趕太太出門,將她叫到房裏,收了。她本是不答應的,奈何老爺硬要,隻得依了。落後,老爺常趁太太不在,叫她私會。後來,臘月裏,為著上房陳杏娘丟了珠釵,疑在她身上,將她打發出門。那時候,她已懷了一月的身孕,卻並未察覺。落後賣至宋家,不上兩月功夫,她便胸悶惡心,不住嘔酸,又兼肚腹漸大,恐為主家瞧出,常拿布帶綁縛。直到這七八月上,委實裝不得了,被宋娘子瞧了出來,打罵著問事由,方知端的。宋家自是不肯收這不明來路的野種,又叫牙婆上門,要賣她。然而這懷了身孕的婦人,縱買去也做不得活,誰肯要?滿城的牙婆子無人肯收,宋家無奈,隻得自認倒黴,將蘭香攆了出去。
蘭香走投無路,因想到傅賴光是傅沐槐的本家兄弟,二人又交好,這才投奔了去。
一席話畢,蘭香便收聲垂臉,再不敢看人。她話音兒雖低,吐字倒清楚,將這事兒說得有頭有尾,倒不似作偽。傅賴光便向陳杏娘洋洋問道:“嫂子,如何?這可不像假話,還是快些把蘭香領進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