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十四局:閑情逸致(3 / 3)

那日早晨,容辭仰首立於寒露霜階之上,靜默遙望那支遠去的隊伍,良久良久一息長歎,仿佛歎道了時光的另一邊。

上元節就快要到了。葉長流悠閑的側臥閉目,這段時間他每日除了例行公事外,不是負責監督水水的功課,就是帶著茶茶四處溜達,白天得空看看閑書,晚上就拉著容辭舒子筠木攬風打馬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很多閑話,日子過得甚是愜意。

是非常愜意。

葉長流偶爾會產生一種念頭,不如就這樣吧,不用理會今世何世,等到八駿王回來,一切塵埃落定,就和小容坦白一切,撮合他與藍兒再續姻緣,接著自己就卸下一身包袱,學著四師弟那樣周遊列國,可以去嘲笑最憎恨武林正派的大師兄在丐幫混的可好,可以去問問二師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感覺如何,還可以去瞧瞧最最純良可愛的小師弟有沒有被人欺負……

外頭的炮竹啪嗒啪嗒打斷了遐想,他剛要爬起身,卻愕然發現自己雙腿使不上力,連雙手也抖得不成樣子,眼見自己連捏緊拳頭的氣力都沒了,葉長流索性大喇喇躺平,過了許久,感覺到體力絲絲恢複,他才慢吞吞坐起身,看著腕間幽藍的青疤,苦笑:“這個身子,快要到達極限了麼?”

正月十五元夕節,上元天官賜福之辰,千門開鎖萬燈明,寶馬雕車香滿路。

剛從朝中參加完祭典回府,就見舒子筠興致勃勃的在院中和茶茶水水糊燈籠,各色彩紙擺滿院落,鳥飛花放,龍騰魚躍,木攬風頗有些無語凝噎:“買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動手這麼麻煩。”

舒子筠瞪大了眼睛:“什麼叫意義懂不,再說,街上賣的那些又貴又醜,本公子心靈手巧,強過百倍。”

“大木頭,由著他吧,他定是把咱們給他買燈籠的錢私吞了,隻好出賣勞動力,”葉長流笑著看向容辭,“可惜今晚阿容要回去陪爹娘,不然咱們府可就更熱鬧了。”

容辭饒有興致的擺弄舒子筠剛糊好的成品——粗糙不堪,笑說:“吃過團圓飯,我再來陪大家放花燈。”

“可惜你嚐不到咱們家木大廚的上元宴啊,”葉長流連連搖頭,“木頭,食材可都備好了?”

木攬風“嗯”了一聲,“青菜豆腐拌白飯。”

葉長流和舒子筠齊聲抗議:“哪有這樣——”

容辭忍俊不禁,木攬風那張戴了麵具的臉繃了繃,終究繃不過這愉悅的氣氛,還是笑了起來,連水水也不覺詫異:“木頭居然也會露齒笑啊。”

葉長流順手在一隻白紙燈上繪起舞姿翩翩的美人圖來,“大木頭是大家閨秀,平常笑不露齒的。”

舒子筠剝開石桌上擺的栗子,“木頭大俠,一直保持微笑容易變麵癱的。”

木攬風被這兩師兄弟惹得氣急敗壞,索性伸手指向容辭:“他不也總是皮笑肉不笑。”

容辭睜大眼睛看了看木攬風,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是溫文爾雅。”

木攬風:“……”

這下,連素來老實巴交的容辭容大人都會調侃大木頭了,院裏幾人前仰後合,笑個沒完。

月色嬋娟,燈火輝煌。

吃過木攬風精心烹製的晚餐,大家心滿意足的四處閑晃,從燈市繞了一圈回來,茶茶和水水一人拎著幾個猜謎得來的花燈滿院玩耍,木攬風陪著葉長流下棋,舒子筠不知又去了哪兒蹦躂。

過了亥時,容辭果然應約前來,隻見敞亭之上隻坐著葉木兩人,雖說氣氛閑淡,倒與外頭的錦繡交輝南轅北轍,葉長流連贏木攬風五局,心情極好,邀容辭一起,容辭卻搖了搖頭,笑道:“很多年不下棋了,和你下怕是要輸的更慘。”

葉長流道:“下棋是興致,太過計較輸贏有什麼意思。”

木攬風斜眼,那是因為你壓根沒輸過。

幾人聊得正酣,舒子筠倒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他手中拿著一個大大的托盤,就這麼把熱氣騰騰的大碗放在桌上,笑嘻嘻道:“上元佳節怎能不吃元宵?”

木攬風目瞪口呆看著舒子筠:“你做的?”

舒子筠老實承認:“買的。”

容辭淺笑盛了一小碗元宵,熱氣蒸暈之下,他原本稍微蒼白的麵頰有了絲紅潤,木攬風凝目看了他一眼,現在即使沒有服用那些藥丸,他也可以安然入睡,想來曼陀羅毒似乎已好了大半,倒是公子……這些日子以來看似閑適,可臉色怎就愈來愈差……是錯覺麼?

葉長流伸了伸懶腰,張嘴打著哈欠道:“各位慢慢享用,我先去歇息啦。”說完揮了揮手,自石桌上撚起一塊香餅,笑盈盈的回屋去了。

容辭眸中閃過一抹不解:“他不愛吃元宵?”

舒子筠側過臉,吞了一個湯圓,“元宵元宵……含著什麼人的名字?”

葉長流哼著小曲踱回自己的房間,他打開門,緩緩踏入,然後關門。

關門的時候指尖已顫個不停,背倚著門喘息了好幾口,然後艱難的走到床沿邊,他的手足麻痹,從腕間的那道幽藍疤痕麻痹到全身。雖然瀕臨窒息,葉長流卻心下雪亮:不知為什麼他體內沉睡多年的蠱毒再度覺醒,作為子蠱與母蠱的牽連,隻要他一想起那個人,就會導致蠱毒發作。

他根本無法阻止自己的意誌,控製自己不要想起這個人。

他的視線停留在床頭,良久後緩緩伸手取出櫃中瓷瓶,將瓶中苦澀的藥丸咽入喉中——這正是從容辭那兒奪來的曼陀羅毒藥。

他花了近乎半月的時間讓容辭戒掉,然後,自己開始服食。

這個毒藥既會讓人成癮,又會使人癲狂,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借著自己的幻想,重見舊人,重回當年。

那一年,他踏上塞北蒼茫的大草原,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翠色。欲流,輕輕流入雲際。

那一天,他從草原的野坡墜馬暈厥,任憑風雨侵襲,積水掩沒他半個身子,足足兩個時辰無人問津。

那一夜,他逐漸醒轉,借著帳篷內黯然的燭影,那個眉眼舒朗,渾身透著一股自在從容的少年躍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