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孟思鑒未料到這種時辰府中還來了客人,大理寺葉閑,這個近日來與滿城風雨有著微妙關係的瀛洲商人,入京以來,除了王妃壽宴那次,並無深交。
他猜不出葉閑造訪的意圖,便索性大大方方迎客。病後初愈,葉長流顯出些許柔弱,穿著天藍繡纏枝梅錦袍,指尖戴著翡翠戒指,奢華到極處。
孟思鑒為人沉穩,雖不喜官場那虛虛實實,卻仍說了幾句客套話,葉長流訕訕笑了笑,拱手行了禮,往四周瞥了幾眼,孟思鑒心中會意,便遣了下人離開,直言道:“不知葉大人前來造訪,有何要事?”
葉長流飲了口茶水,略有苦澀,算不上好茶,他撇了撇嘴,道:“簡單的說,下官發現貴府底下埋著不少火藥,隻要有人在某處一點火引,平南王府就蕩然無存了。”
他說得果真簡單明了,孟思鑒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我家有個頑皮的……孩童,今日閑來無事便翻過王爺府上來偷魚,他發現這魚吃了火藥,相信王爺府上的人不會有這般閑情逸致給魚喂火藥,就算喂了想必府上魚也不至這麼蠢連火藥都吃吧,所以我懷疑是水的問題,”葉長流語氣平平,“我隱約記得王爺府上的水流是從外邊的河引進來的,從頭至尾繞府上轉了那麼一圈,最後彙聚成池塘——我方才在外邊喝了一口河水,清澈甘甜,又趁著您府上丫鬟帶我進來時,發現了幾處深土內埋有黑硫磺之類的物質,嗯……當然,若是仔細查探,會更有收獲的。”
孟思鑒臉色一青一白,眼中慢慢露出寒光,卻沒有下一步動作,葉長流奇怪地道:“王爺倒是鎮定的很呐,您不想查查究竟是誰想置王爺於死地?”
“多謝葉大人提醒,”孟思鑒強行穩住了自己,冷然道:“此事我自會查明,不勞葉大人操心。”
“這平南王府,年初時內務府派人來翻修過吧……”葉長流看了他一眼,笑容慢慢淡了下來,“能在八王爺府上動土的,除了當今萬歲爺,還能有什麼人呢?”
孟思鑒神色一冷,“葉大人,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下官冒著被炸成灰燼的風險來同王爺說這事,王爺還問我說什麼?”葉長流語帶譏嘲,“莫非王爺要冒著全府上下百口人的性命,來賭這麼一局?”
孟思鑒滿麵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
“此刻,五萬精兵整裝待發北上抗擊華國,可若是不往北行,往西行呢?”葉長流靜靜地看向孟思鑒,神色間有不容忽視的凜然之氣,“是不是就直搗黃龍,謀朝篡位呢?”
孟思鑒麵色僵直如死,終究慘淡一笑,“葉長流,你胸中城府果然超乎常人所想。”
“是麼?這話……當是我同王爺說吧,王爺將我利用了一把,還把我蒙在鼓裏,我對王爺的智謀那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啊。”
孟思鑒雙拳在袖中緊握,忽然間覺得呼吸都成了困難的事,“你……這話又是何意?”
“八王爺,有些事,我本不大願意提起……”葉長流歎了一聲,“王妃,是你殺的吧。”
孟思鑒霍然抬頭,眼神帶著無限肅殺冷寂:“你說什麼?!”
“當日也是在這廳堂之上……”葉長流環顧四周,“容辭揭發王妃娘娘時說,她使的是鶴唳掌,我還記得那時您也親口承認,眾人都難以觀察到的細微處,您發覺了,自是說明您極為關心王妃的,可為什麼當她暗中服毒之時,你卻沒能發覺呢?從一開始,你就算好王妃會在事敗後自盡,對嗎?”
孟思鑒慘然笑了笑,“為什麼,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和西門傲一樣,為了兵符。隻是王爺比他高明,需知能夠令皇上真正放心的,並非贏得局麵之人,唯有處於劣勢,他才有操縱的把握……”葉長流平平地道:“你一早就知道,王妃是敵國細作,你也清楚西門傲派了慕容執刺殺你,甚至一早算好慕容執會行刺失敗,這樣從皇上的角度看來,西門傲行凶的可能性最大——不過咱們的陛下疑心病確也不輕,你若不犧牲王妃,易反遭猜忌。”
“嗬,葉大人莫不是忘了,行刺我的人是慕容執,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我有所準備,又有什麼人能夠阻止他對我的刺殺?”孟思鑒聲音低沉,“我可不能未卜先知,得知天下第一商的武功竟能輕易超越天下第一高手啊。”
“是啊,這個問題也困擾我許久,不過,若是反著想,答案卻也呼之欲出了,不是麼?”葉長流一字字道:“從一開始,慕容執就是你的人。”
孟思鑒目光如暗夜裏的閃電,但聽葉長流的語速漸漸加快,呼吸急促起來:
“有個問題我問過慕容執多次,他這個十五歲便隨高祖皇帝策馬禦敵、收取九州八郡的開國元勳,究竟為了什麼可以舍棄良心,對您痛下殺手,置黎民安危於不顧?我曾以為,他是為了他唯一的兒子,為了他的護龍山莊,可直到——他死去的那日,我忽然明白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錯的,他若當真要保他兒子,就不該做嫁禍我的蠢事,我若對他心生怨念,隻要我說慕容耀亦是同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所以……”葉長流冷冷地看向孟思鑒,“他犧牲了自己,更冒著犧牲兒子性命的危險,成全的,是八王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