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襯得葉長流的臉色愈發蒼白,他雙眼怔怔地看著容辭的背影,呆了很久很久,直待神情慢慢緩和下來,頗有幾分認命地邁出步子,道:“你倒是為了讓我說實話,無所不用其極啊。”言下卻已默認。
容辭沒有回頭,輕聲道:“原來,你還是會關心我的。”
葉長流歎了一聲,“這話又當從何說起……”
容辭喃喃道:“所以,將心比心,推己及人,你這般瞞我,卻不知我又作何感想?”
葉長流一時無語,半晌方道:“小容……我道歉還不行麼。”
“若非華顏,我隻怕還要繼續被你蒙在鼓裏吧。”
“他?”葉長流訝然:“他找你了?他怎麼會知道……”
那夜不過隻是匆匆一瞥,華顏又是從何得知自己就是趙永陵的?
容辭望著淺璧湖出神片刻,道:“到頭來,這麼大的事,卻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葉長流皺眉,奇道:“除卻三叔,我倒也未有說給其他人聽……”
“不說便不會知曉了麼?”容辭偏過頭看向葉長流,眸子被月亮的清輝一映,“莫不是要等到你和雲水出了征,眾人皆知時,你才同我說罷?”
葉長流渾身劇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容辭:“你、你在說甚麼?”
容辭不高興的站起身,眉心微微蹙了蹙,道:“誒,趙永陵,你們可是第一次上戰場啊,這麼大的事,為什麼要隱瞞我不說,我就覺得雲水怪裏怪氣的說要去挑兵器,你們……唉。”
木質長廊反射著月亮的清輝,葉長流靜靜注視著容辭純良無辜的神情,隻覺得一瞬間如撕心裂肺一般,有種喘不過氣的錯覺。
趙永陵十五歲時,以欽點軍師的身份,隨軍奪取綏陽,而直到出征的前幾日,他都不敢與摯友容辭道明,倒記得一日容辭在國子監缺了席,幾人到處尋他,趙永陵返回自家後院,果不其然但見他一人坐於湖前生著悶氣,那日夜色倒如同今夜一般。
不,那時冬夜池塘結了清冰,院前楊樹覆滿積雪;而今初春冰融,楊花盛開,柳絮飄零。
可葉長流為什麼覺得渾身裏裏外外好似涼了個透呢。
十五年前雪似楊花,從今往後楊花如雪。
容辭不是設局讓自己承認自己的身份,那一聲阿陵喚的隻是阿陵,並非葉長流。
他隻是產生幻覺罷了。
幻想今昔仍是往昔,幻想當時年少,幻想當日還有雲水,還有阿陵的日子罷了。
淚水不知何時盈滿眼眶,不及眨眼已然滴滴墜落,容辭看得發慌,急道:“阿陵,你怎地哭了?”
葉長流猛然握住住容辭的臂膀,使勁晃著他,哽咽道:“小容,小容,你醒醒,我、我是阿陵……”
容辭被晃得暈乎,莫名其妙的退了兩步,道:“你才該醒醒,我自是知道你是永陵,瞎嚷嚷什麼啊,也不怕把藍兒吵醒,她就在隔壁屋呢……”
葉長流怔了怔,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眸子嵌在蒼白的臉上,像兩汪深不見底的幽潭,絕望徒生,容辭伸手觸了觸他額前,“你沒發燒吧?”
“我……沒事……”葉長流伸手抹了一把淚,一個不像他的聲音從喉間溢出,“我隻是第一次要上戰場了,有些害怕……”
容辭輕笑了一聲,“原來阿陵也有怕的東西啊,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不怕天不怕地,不代表沒有怕的東西……”晶瑩剔透的淚滴濡濕了葉長流的睫毛,他低低地道:“我怕……”
我怕我的朋友受到傷害,可我不但沒能保護他們,還是傷他們至深的人。
容辭忽然給了葉長流肩膀一拳,笑道:“有甚麼可怕?我們京都四少可是天賜奇才,這回你和雲水去打戰,我和華顏念好書,嗯……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日後……日後……
這句話何其熟悉。那時候,日子正長。明日後還有明年,日後充滿著著無限希望和光明。
多年不曾體會這般心痛,葉長流卻是連強顏歡笑也不能了,所幸容辭並未多問,隻是伸了伸懶腰,兀自躺在亭台的橫木上,困倦的眨了兩下眼,竟已閉目睡去。
容辭產生幻覺的時間也差不多到頭了。
葉長流靠在亭柱邊,抬起一隻手緊緊按著胸口,任憑夜風拂亂自己額前碎發,他閉上了眼,靜默良久良久。
再度睜開眼時,發覺一道人影悄然站在跟前。
葉長流怔怔地看著那人,仿佛從未想過此人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兒,“你……”
“我聽說容辭不見了,便試著來找他,往日你與我說過,他心情不好時喜歡來……咱們家看淺璧。”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是故意偷聽的,三哥。”
葉長流看著這人,眼眶有些發潮,張了半天的口,終究一歎:“藍兒……”
昔日的趙藍,今日的藍格爾,不變的,是他趙永陵今生的妹妹。
藍格爾眼圈發紅的看著他,用指尖拭去淚珠,“你這回,沒有再耍賴了。”
吹麵而來的風帶著寒意,藍格爾不知是不是因為冷而微微發抖,葉長流凝望她片刻,忽然一把將她伸手入懷,臂上用盡渾身氣力,抱得她後背生疼,撫著她發絲的手卻是輕柔的,“小妹,別生三哥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