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十三章 終為土灰(1 / 2)

寧古斜倚古木,悲然作歌。伴著含混沙啞的悲涼歌聲,便見一道道枝條從身邊巨木上不停地斷落,跌在雪地上,碎裂成塵。

寧古渾濁的眼中淚水已盡,眼神變得空洞莫名,仰視著無盡的蒼穹,光芒漸漸黯淡。

恰在此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卻兀然響起:

生生日已遠,死死日已早;

起就零落塵,焉知反枯老。

寧古聞了此歌,散亂的眼神中忽然閃動出炫目的光芒,本來搖搖欲墜的身體,又複挺直起來,大聲道:“梅公子何以教我?——生命盡頭是什麼,公子可是想到了?”

作歌的正是梅清。他沉浸在寧古展示出來的生命輪回的變化中,頭腦曾經湧現出的許多場景與信息又一一浮現,摻雜在時光的流逝中,一一體悟於心,不知身在何方。直到寧古生命氣息突然變弱時,這才驚醒了梅清,開口作歌。

此時梅清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東西。他有些哀憐地看著寧古,輕聲道:“既曰生,自非死。生命如何有盡頭?”

寧古目光中浮上一層迷茫之色,他輕輕地撫摸著身邊枯木,口中喃喃道:“生非死?生無盡?那這樹木為何春便秀麗、夏時濃鬱、秋則蕭索、冬卻枯寂?春去冬回,千載輪回,終難免枝折幹枯,零落成泥?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梅清淡然道:“木雖如此,薪盡而火傳。”

寧古眼中的光芒漸漸穩定,他慢慢轉過頭,定定看著梅清問道:“梅公子,是真的麼?你看到了麼?真的看到了麼?”

梅清點點頭,未再說話。

寧古哈哈狂笑,眼中濁淚滾滾而下。身邊的枯木忽然煥發出翠綠的光彩,道道枝條如同發瘋一般生長起來,條條纏繞交織,將寧古幹瘦的身體層層包裹其中,結成了一個綠色的大繭。

片片綠油油的樹葉隨風搖曳,在樹枝頂端,一朵巨大的花朵漸漸開放。

那花色作五彩,層層疊疊,漸次展開,又瓣瓣飄落,一顆有拳頭大小的果實,在花蕊地根處漸漸生成。

果實外表黝黑,毫不起眼。當果實終於長成後,隨著一聲輕響,脫離了枝頭,輕輕地落在了梅清腳前的地麵上。

而那原本抽枝發條蔥籠的巨木,在果實成熟的一刻,忽然由上而下枯萎成柴,一陣微風起處,巨大的枝身突然碎成微塵,蓬然四散飛揚,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梅清俯身,輕輕將那果實拾起,認真地看了一會,這才慢慢地收入懷中。

“哈哈……”不遠處的範文泰發出一陣狂笑,不斷搖頭道:“可歎!可歎!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梅清,現在你還有何倚杖?”

梅清淡淡一笑,右手一晃,那隻小鼎再次出現在手掌上,側頭對範文泰道:“人視為至寶,我視如瓦礫。範真人,這隻鼎對我,其實也無甚用。隻怕對你,也是有害無益。你現在修為已經如此之高,為何還對這東西念念不忘?”

範文泰眼中光芒閃動,沉聲道:“張留孫,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鼎的妙處,畢竟我們同居一體,甚至……嘿嘿,你的很多記憶,也被分割到了我的頭腦中了。當年你憑什麼對我指手劃腳,一口一個‘鼎奴’地叫我?還不是因為你拿了這鼎,你比我強?不錯,當年我是鼎奴,鼎奴……嘿嘿,現在,我是堂堂的梅花真人範文泰!我就是要拿回這隻鼎,讓他從今往後,成為我的奴才!不隻是這隻鼎,還有你,你,你們所有人,都要在我的腳下葡伏,做我的奴才!”

範文泰一邊說著,一邊粗重地喘息著,手指在梅清、陶仲文以及呆如木偶的段朝用之間來回轉動,一邊哈哈狂笑著道:“季用這個蠢貨!不知道我才是天下第一麼?居然敢騙我!你看看他,是個什麼下場?仲文,本來我想留你一命,可惜,師傅拿到那鼎後,需要一個生魂相祭……還有你!張留孫!當年我拿我當仆人,居然占了我的身體,把我轟到那個阿奴的身體中去!你們一個個,都敢瞧不起我?你們錯了!我,範文泰,梅花真人,與我作對就是死路一條!剛才那個薩滿不是很強麼?現在你看他又在哪裏?”

陶仲文聽了,眼中光芒一閃而沒,隨即便平靜如水,隻是兩隻眼睛緊緊地瞄著範文泰,若有所思。

梅清搖搖頭,也是一言不發。

範文泰縱聲長笑,聲振山穀,隆隆之聲,直震得四下裏回音綿綿,響成一片。笑著笑著,他忽然將笑容一收,轉頭認真地對梅清道:“張真人,雖然你得罪過我,但畢竟對我也有些用處。隻要你肯把那鼎交出來,我保證對你既往不糾,還傳你元神修煉之法,收你在我座下,為傳業弟子。如何?你放心,我梅花真人範文泰何等人物,絕不打逛語。”

梅清看了看手上的小鼎,臉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若要這鼎,拿去便是。隻是這般巧取豪奪,天道有常,非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