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三闋 鴛鴦繡囊(二)(2 / 2)

梳蟬聞言一跺腳,口不擇言的急道:“想的倒是好!”

中然點頭,笑道:“那好啊,我今晚告訴你也行,不過你就別走了——”

梳蟬瞬間漲紅了臉,從胸口蔓延到指間的震顫,如潮往來,慢慢洶湧。

中然也是如此,他原本隻想說讓梳蟬留下,就如每夜在廣夏宮中一般,他批閱奏章,梳蟬理弄刺繡,然而話到一半卻忽然驚覺這其中的意味,他本無意,私心中卻也想過和梳蟬到底該如何相處下去,至今無解,此刻卻已無法解釋。

而這許多年,他們之間有怨恨到底也還之於傷害,有傷害卻難絕了用情,有用情卻也隻得辜負,有辜負卻報之以恩義,有恩義卻夾雜於權利,是非萬緒,今時今日想來,恩怨情義這四個字,橫陳無缺,他們又該如何相處?

他曾許諾今生即使負她之情,也絕不會虧她之義,這句話說於心上最荒涼的時節,那時清元之亂初平,戚國舉國戰後凋零,滿目瘡痍,而為平清元之亂,虎狼之擇,他選了心誠,自先皇在世時便已是權傾朝野的定國公府,在此一戰之後,將會如何,他心上早已有過最清醒最悲傷的預知和計較。

然而最終,心誠卻走了,日後如何都隻得待日後。

至於中虔,清元之亂,他尚且隻能訣別手足,當年之事,雖仍是思之即痛,卻已終於解悟梳蟬的不得已。

何況梳蟬待他情深義重,已是入心,然而過往傷重,他也知梳蟬仍有顧慮悲恨,甚至不能信他,或許隻得盡心待她,日久相知。

梳蟬此刻垂首微顫,所以她看不到中然看著她的那悲傷卻溫柔的目光,她是那樣聰明的女子,這個時刻,若是她有一瞬的抬首,隻要她見到了,便會明白,或許也就不會有他年那些更刻骨的傷害,更淒涼的辜負。

梳蟬隻覺胸中鹿鳴一般,半響才終於緩轉過來,剛要還口卻聽中然忽在耳邊低聲道笑:“怎麼樣?想好了沒有?是今晚還是明天?”

梳蟬隻覺耳畔轟的一下,羞惱的看了中然一眼,臉上更紅,轉身就要跑出去。

中然在身後笑道:“你今晚走了,那就是明天了。”

梳蟬聞言腳下差點絆倒,渾身都有微微顫意,終於推開門跑了出去。

一個小太監完全不合宮規的從禦書房中飛奔出來,然而潘公公帶著一群宮人侍立門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化定了一般,都似不見。

梳蟬一直跑到丹奐閣後的望月亭中才停了下來,水上涼亭,夏日風過,才驚覺額上竟有薄汗,這雪蓮一樣的肌膚,終於有了些許人間煙火氣。

涼亭之畔,朱欄紅藥,正是如燒。

清晨起來,看新織生綃淨翦,就如一片冰雲,梳蟬也是喜歡的,然而這許多年都是織生綃,偶爾也會想起熟絹,雖是夏日,便要開始著手秋時的衣裳了,今年便想用熟絹裁剪幾身衣服,不知中然會不會喜歡?

用過早膳不久,朱修儀幾人又來問安,梳蟬淡淡應著,心上卻是不由微微留意周才人與許才人,這兩人初時都如木偶娃娃,怯懦可憐,然而隨著朱修儀許久,竟也學了圓滑刻薄去,梳蟬心上淡淡冷笑,朱修儀自己都是未成,竟還去教人。

而許才人和周才人雖有些豔色,卻是一眼看到底處去的資質平庸,太後那裏能出什麼樣的人物,梳蟬不由好笑,那一個席靜,雖不算絕色,也是少有的奇貨了,可若無她的翠翹**,也到不了可入她眼的程度。

而對此事,梳蟬雖能猜知大概,卻還未聽翠翹親口辯白,不過那丫頭既是從她手底下出去的,膽量既有,心上七竅,或許那辯白也值得一聽,便改日召她入宮吧。

剛至正午,梳蟬便叫了宮人過來吩咐晚膳菜色,麵上平淡端莊,不見一絲顏色。

午睡時隻覺困倦,卻難入睡,胸口微微有些疼痛的感覺,隻好起來,隱約便聽聞木格門外輕聲響動,梳蟬道:“什麼事?”

門外蕾兒應了一聲,推門進來,送上一封書信。

是心誠的信,字跡迥勁,竟如金剛之石,那是世上最堅硬的珍寶,卻自心底帶了一絲痛的裂紋,華光依舊,隻硬撐的不破。

薄薄一張紙,寥寥數語。

“相別難相顧,酒中又相憶。不知萬裏人,如今相安否?”

竟有舊時折過的梅香,封做書囊,經久不失。

梳蟬再睡不著,起身倚窗慢繡,繡圖之中綠潭裏,白雲涯,飛飛鴛鴦,舉翼相護。

舉翼相護嗬——

她和中然是否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