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尾巴,午後日光漸漸有了毒辣的勢頭,兩個宮人抬著一筐新鮮蓮藕自後院走過,悶熱的庭院,偶一風過,藕香動人,許是熱的緊了,兩個宮人年歲都不大,還有些淘氣,竟一人折了池塘上一片荷葉頂在頭上來遮陽,水粉裙,綠荷葉,便是中然看著都足夠入畫了吧?
梳蟬想著轉手便描進圖中一個依稀樣稿,微微滯澀,想來這許多年,山水風物,一一繡到,卻是很少繡人物呢。
用了些心思構圖,卻聽木格門上輕敲一聲,蕾兒在門外道:“娘娘,太後娘娘宮中的彩和姑姑來了。”
梳蟬微微訝異,尋思不解,心下厭惡,卻道:“知道了。”
彩和等了許久,見才了梳蟬出來,忙下拜行禮,笑吟吟道:“皇後娘娘萬安。”
梳蟬淡笑道:“不知崔尚宮這樣辛苦跑一趟,所為何事?莫不是本宮這許久都未去母後那裏請安,母後怪罪了?”
彩和聞言忙笑道:“皇後娘娘言重了,太後娘娘鳳體一直欠安,娘娘顧念太後需要靜養,體貼著才未來問安,太後娘娘心上是明白的,何況娘娘的孝心,不時叫人送到寧德宮的東西,樣樣難得,娘娘可不是費了心的嗎?太後娘娘隻念著記著娘娘的好,怎會怪罪呢?”
梳蟬聞言笑道:“別的忘了也就罷了,隻是去歲冬日那一場風寒,來勢洶洶,甚是凶險,令本宮好生懸心,還望母後慎重鳳體!”
彩和頓了一下,仍是笑道:“皇後娘娘掛念了,奴婢回宮後自會轉告太後娘娘,隻不知娘娘鳳體最近可安好?”
“還好。”
“娘娘身子弱合該好好養著,娘娘的身子,莫說皇上,就是太後娘娘也十分心疼娘娘,而皇上這許多日都獨宿禦書房中,娘娘想必很是牽掛憂心吧?可若總是勞心傷神,這身子又如何調理的好呢?”
梳蟬看了彩和一眼,了然笑道:“想不到太後這樣掛心本宮的身子,說吧,這次是哪家的女兒?”
彩和笑道:“皇後娘娘對皇上情深意重,皇上為國事日夜操勞,身邊卻沒有一個周到伶俐的人侍候,如此娘娘也不能心安靜養——”
“到底是誰家的女兒?”
梳蟬仍是笑,語氣隻輕微轉冷,彩和聞言卻不敢再擺龍蛇陣,直道:“太後娘娘的侄女上月剛滿十五,行笄禮的時候娘娘還叫人送了一對東珠做賀禮呢,娘娘可還記得?”
梳蟬笑道:“原來是秦啟坤大人的女兒,果然歲月如梭,這麼快就出落出來了,那日送她明珠是希望她日後姻緣如雙珠,圓美圓滿,而那一對東珠卻到底還要回到宮中來,難道不覺是辜負了本宮嗎?”
彩和笑道:“承了娘娘的情,又怎能不報娘娘的恩呢?秦小姐入宮後娘娘心上也可稍安了,這才沒有辜負娘娘一番美意啊!”
“好了,”梳蟬微微倦道,“本宮應了,隻看皇上喜不喜歡吧。”
“自古表兄表妹嘛,先就有了三分姻緣相,七分青梅情,今兒早朝後,皇上去寧德宮中問安,見了表小姐,也是喜歡的。”
梳蟬看著彩和,未有怒色,也不甚在意此事,隻冷道:“你倒是個人物,隻是晚風能教出什麼來,你自己竟也不肯多用心,不知道在本宮麵前什麼話說得,什麼話說不得嗎?”
彩和聞言終於變色,重又跪下道:“奴婢知錯,皇後娘娘恕罪。”
梳蟬笑道:“你沒有錯,也沒有罪,縱是有,本宮也不是你的主子,罰不得你,你今兒回去,將今日在本宮麵前所說的話原原本本的敘述一遍,看他會怎樣罰你,你再來回本宮,讓本宮也見識見識安薈王是怎樣**下人的。”
彩和身上微顫,終於諾諾退下。
梳蟬回到內室,眼見著案上一個天藍瓷瓶,隻恨不能摔個粉碎,終於克製道:“蕾兒,將這個瓷瓶收起來,本宮不喜歡這個顏色。”
臨到晚膳,中然來了廣夏宮,毫無懸念的隻吃到了閉門羹,隻得苦笑離去。
次日宮人來報,皇上封承儀侍郎秦啟坤之女秦心艾為婕妤,賜居丹奐閣。
隔了木格門聽完後,梳蟬平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然而轉手便將那一雙新繡金縷鴛鴦枕給剪了個零碎,剪完了枕頭又去壁櫥中拽出偷偷做的四合錦繡翡翠荷花鴛鴦被,一雙白玉魚尾剪刀舞的虎虎生風,不到一盞茶功夫,地上便隻剩一堆殘屑碎布,讓人看著心厭,梳蟬便連著幾日也不想再動針線。
七月流火,滿池荷花盡被點燃。
梳蟬叫人在後院庭中簡單搭了個架子,滿滿用荷葉遮住,陰涼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