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過往的那些年他所想都是逃離，以致為帝數載，他仍不能也不願麵對真正的帝王之術，不在帝王策中，而在殺伐殘忍，血腥背棄的泯滅之中，身在九重便是身陷業火，早已傷痕累累，仍覺仰愧先皇，俯愧百姓。
中然已是悲不能抑，也知如今無可挽回，早已做了決定，無論怎樣都要結束此戰，因他如何能再忍心黎民受苦？可是到了真正的時刻，仍難最後心橫一斷。
梳蟬看著中然，笑意含悲，似是已看透中然所思，悲笑道：“臣妾明白，皇上就是這樣的人，不論有多想做到，可就是做不到如中虔一般，因為你放不下。”
中然似是猛然被人戳到心上，紮在眼中，那一瞬緊閉雙眼，隻覺胸中沉壓到不能呼吸，不自覺竟伸手握住了梳蟬的手，冬日的禦書房中冰冷清寒，兩人的手同樣的冷。
梳蟬心上一痛，可是時至今日，中瑾之事，已絕無轉機之法了，梳蟬心上又是一冷，冷漠的看著中然，中然曾恨她狠毒，時至今日，他又該怎樣？
許久，中然竟是一笑，道：“戚國會有今日，都是朕失德之過！那就讓蘇竟帶兵攻進帝台，我不是一個好君王，讓百姓身陷水火，卻終究不忍殘害手足，如今隻能引咎退位，希望能夠化解此戰。”
中然說著竟是提筆，緩緩寫下退位詔書。
梳蟬靜靜的看著龍案後的中然，一直到中然寫完最後一筆，梳蟬心上才回轉過來，才能相信中然竟會做這樣的決定。
梳蟬深深一歎，心痛欲裂，而中然已做了抉擇，眉間深愁輕緩，隻是看著梳蟬，仍覺傷感，道：“我不能叫手足代我去死，想來蘇竟也是恨極了心誠，我更不能連累你，蟬兒，你和心誠今晚就走，離開戚國吧——”
“中然——”
中然歎道：“你走吧。”
梳蟬後退一步，隻覺心上更痛，竟不敢動，中然當真可為了手足而舍棄性命，那當年中虔之死——梳蟬隻覺中然心上的痛，她到底還是輕算了，低估了。
中然見梳蟬不動，而神色竟是淒惶，便是一笑，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離開戚國，而今能離了不是很好——”
“你該知道，若是如此，為了戚國安定，蘇竟絕不會留你性命！”
中然側首，不再看她，歎道：“我知道——”
“那我們一起走！”
中然怔住，道：“我們？”
梳蟬繞過龍案，走到中然麵前，悲道：“我知道其實你也一直想離開這裏的——”
中然搖首，輕握住了梳蟬的手，笑道：“想不到你也有這樣天真的時候——”
梳蟬竟是喃喃的，道：“天真嗎？或許——”
梳蟬抽回了被中然握住的手，神色間已然平靜，甚至冷淡如水。
梳蟬彎身一拜，中然雙手扶住她，梳蟬垂眸，竟不肯最後看中然一眼。
“臣妾拜別皇上。”
而這一拜，便如永訣。
看著梳蟬轉身緩緩走到門前，中然閉上了眼睛，竟不敢看她的離開。
梳蟬推開了禦書房的門，風雪湧入的一瞬，似乎是太過尖冷了，竟叫人那一瞬隻想回身避開，然而身後是中然，或許是此生更要避開的。
欲轉未轉身，欲定未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