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什麼驕傲矜持,幾乎是連尊嚴都不顧了的哀求,竟是換回這樣的結果?
“不,中然——”
梳蟬忽然就又上前一步,幾乎就又要撲進了他的懷裏,生生停住,絕望的看著中然,最後一絲希冀也被打得粉碎。
在中然身後,那緩緩出現的身影,那一身杏子衫,依然同心髻,那一雙含笑杏目,一笑如此高傲,如此得意,梳蟬忽然就想起那年桂花林中,那杏眸中一片媚麗下深深湧動著的破陣武樂的肅煞起伏。
破陣,原來還在繼續。
然而走到中然身旁時,那雙杏目中卻斂了笑意,帶了淒楚,與中然相視之間,竟已是含淚。
中然似是一驚,未曾想到綿蠻會來,卻終於沉默。
綿蠻心中一笑,卻悲淒道:“臣妾懇請皇後娘娘不要再為難皇上了——”
梳蟬卻還是緊緊地看著中然,他就這樣殘忍,這樣恨她,帶著綿蠻來她麵前羞辱她對他的情?
梳蟬唇上微動,卻是無聲。
“中然,你希望我說什麼?成全嗎?好,你們好好相愛,我再也不會去打擾你們。”
何其殘忍!
“哀求嗎?我求過了,你可以給別的女人孩子,為什麼不能給我?”
何其羞恥!
何況已經四年了,她從沒有與中然為難過,卻是處處為他盡心著想,所有那些細小的傷害都已不計,初次開口央求卻是這樣的結果,她也不敢再求了。
“滾!”梳蟬忽然道,“你們兩個都給我滾!”
中然和綿蠻都愣了一下,不想梳蟬會說這樣話,都隻定定的看著梳蟬。
梳蟬袖子下一雙手都攥的出了血痕,指甲深深的刺進掌心,掌心一片血痕,可中然看不到,即使是看到了,也不會心疼,一切都不會改變。
梳蟬忽然就又笑了,看著那呆呆的站著的兩個人,他們站在門外,而自己站在門內,僅僅是這一道門檻,卻是今生都邁不過去。
砰的一聲,梳蟬摔上了門,之後順著門滑坐在了地上。
那日郊**刺,麵對再次如此接近的死亡,這些年所有的計較和高傲都忽然被嚇得逃了個幹淨,忽然就不想再這樣計較和高傲下去了,在畫眉宮中站了一夜,看著中然對別的女人的深愛,而她是那樣的無力阻止,無力奪取,忽然也就不想阻止和奪取了。
命懸一線之時,忽然,就認了命了。
因為這命太累太苦太痛了,她也想放手了,而不僅僅是屈從大哥的意願,所以,她什麼都不求了,隻求他給她一個孩子。
她是**之主又能怎樣,這皇宮都是她的又怎樣,她也隻有廣夏宮這一處安寧的地方,整個戚國都是她葉家的又怎樣,她想要的隻是那麼一點東西。
可是,他剛剛卻說不要為難他,若不是經曆了十分的絕境,那夜那樣的話如何說得出口?他卻不肯答應,真丟人啊!
今夜,他帶著他的綿蠻,竟是反而在哀求她不要逼他們,究竟是誰在逼迫誰呢?
她已經退的夠多,忍得夠多,再後一步就是深淵,可中然剛剛所言,竟是在逼她再退一步,這樣殘忍,是因為他看不到她的處境,還是當真不在乎?
梳蟬抱著雙膝,臉龐埋在雙臂中,小院中滿地都是月光,都是求之不得的虛無,就在剛剛,她等待中然敲門的時刻,甚至有一絲微薄的歡喜和期待,然而終究求不來。
便是常美人病了,中然都會去看望,會吩咐太醫院好好醫治,而她呢?
都道是自古帝王無情,其實隻因為一個人能有的情也就是那麼多,如何足夠分割?因此才會去說帝王無情,而他既已無情,當年跨進皇宮這道門檻,就該絕了這念想,不該再想要這本就不多的東西。
如今想來,那一道聖旨,被封為後,才是最絕的符咒,幾乎已經絕了此生所有。
慢慢天亮,梳蟬知道應該回屋去,不能讓別人看到她這個樣子,然而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隻能渾身冰冷的坐在那裏。
“娘娘——”
到底被人見著了,是翠翹,第一個尋了過來,見著梳蟬蒼白的臉,翠翹卻是一言不發的扶了梳蟬起身回屋。
翠翹幫梳蟬換下沾了露水的濕衣,又尋來了兩個已經收起來的暖爐,重新躺回床上,躺了許久,梳蟬也覺不出暖意,是因為心裏太冷了嗎?
翠翹守著梳蟬,見梳蟬終於入睡,剛要輕聲退出去,門上忽然急叩,翠翹不覺驚怒,便要去教訓那個不懂事的宮人,卻忽然聽得是連叩四下,不由呆住,回身看梳蟬時,梳蟬也已被驚醒。
門外宮人道:“娘娘,安薈王昨夜過世了。”
一語驚雷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