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雲開離了觀華樓，牽著馬走在飛煙巷上，邊上是枯寂的川水。半舊的厚鬥篷又裹住了她纖弱的身姿，一樣的枯寂。青石板的路，馬蹄聲很清脆。馬是老馬，卻不識得她回家的路。
幾朵雪花飄落在她的鬥篷上，沒有察覺。飄落在她牽著馬兒的手上，凍得冰涼的小手感覺到了比它更涼的東西，戰雲開才知道下雪了。路上的行人往天看，有的興高采烈，有的愁眉苦臉。嘴裏叨咕著瑞雪兆豐年、這個冬天可怎麼過、米價柴價又要漲了之類的話……下不下雪，都跟她戰雲開沒關係。她要到家了。
戰王府。
高聳的圍牆必定能遮擋風雪。王府大門的氣派宣示著戰王的無雙榮寵——隻是曾經的。
輕輕扣了扣門，許久沒有人應。再扣，許久，一扇門艱難的打開了一條縫，門縫裏露出半張臉，一個清瘦的小廝用一隻眼睛好奇的打量門外的她，似乎不需要問她是誰，隻需要用猜的就好。戰雲開沒耐心等他猜出個結果。一隻手推開厚重的大門，然後——很惡劣地一腳踹了那小廝在地上打了個滾。不理他哇哇叫的是什麼，徑自牽了馬跨進了大門。
“你是哪家姑娘，這麼野蠻，敢在戰王府傷人？”門內還有一個小廝，他扶了自己同伴，看著“來者不善”戰雲開，已經準備好架勢再挨了打就還手了，隻是架勢實在太難看。他們看戰雲開衣著樸素，應該不是啥大人物。又看她容貌姣好，不敢輕易得罪。
“叫戰雲天到霧矮軒見我。”戰雲開命令道，也不管兩個小廝作何反應。轉身就向內院走去。
“霧矮軒？！”那不是郡主的住處嗎？兩個小廝是今年剛進的王府。王府的管事挑小廝雜役是有標準的：小廝要挑機靈的，雜役要挑笨的。這兩個小廝於是也按照標準——不太笨。他們意識到大概是這戰王府的主子回來了。回來就是一腳，看來這開雲郡主的惡名在外也不全是空穴來風呀。一個留下守門，一個連滾帶爬的趕緊去找何伯！
霧矮軒，霧都矮了一層，軒卻是不太高，三層的小樓，半遮半掩在深深的花木枝中。蕭條的冬天，能大概看到小樓的全貌。這一處是開雲郡主的院子。她從小就喜歡這裏，因為捉迷藏不容易被找到。戰王寵愛女兒就把這裏擴建，原有的圍牆推平了重新砌，把臨近的兩處小院子踏成了平地挖成了荷花池，重新圍在了霧矮軒的院子裏。於是霧矮軒就成了戰王府第二大的一處獨立跨院。最大的當然是戰王和王妃的院。
戰雲開無視府中遇到的所有人，獨自回到了自己的小樓。園裏久久無人居住，卻纖塵不染，必然是時常打掃的。她的閨房，一切如舊，仿佛當初她離開的時候，隻是，她記不得離開的時候這裏是什麼模樣，強烈的陌生感。畢竟，連那張繡床，她都快不記得了。
坐在三樓的花窗前，看著整個院裏的景色，雪開始漫天飛舞了。還沒有積雪，隻是讓窗外視線所及都變亮了。沒枯坐多久，何伯就進來了任何下人管事都沒有獲準跟進來。他佝僂著身體進門，還沒抬眼看到戰雲開在哪裏，就撲倒在地上，帶著哭腔：“老奴恭迎小姐回府！求小姐，求求小姐別再離開了！”說完，就狠狠的把頭磕在地上，再也不肯抬起來。
靜，戰雲開看著跪在地上的老人，那背都彎成了一個笸籮般，隻是脖子依然強硬。頭發由花白變成了幾乎全白。何伯老成這樣了呀！
“何伯請起。您放心，我，這次不會再走了。”她淡淡的說道。
何伯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蓄滿了老淚，“真的不走了？大小姐，戰王府雖不比往日風光無限，但是有老奴在，定不會讓大小姐在這皇城被人欺負了去。”老人如同發誓一般，鄭重地保證著。
心頭的酸澀引到了鼻尖，戰雲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上前攙起了老人，“何伯快起吧，這麼大歲數從今往後莫要再跪拜了。何伯先讓人給我準備熱水沐浴，再準備些吃食，我餓了。要吃東坡肉呢。”
“是老奴糊塗，這就去安排，隻是如今琥珀池久未使用一時半會兒不能沐浴，郡主就先勉強下。晚上之前老奴就讓人把琥珀池收拾出來。我去遣人準備伺候郡主沐浴。隻是這飽不洗頭餓不沐浴，郡主入浴前請一定要吃點現成的果子點心……世子他尚未回府，老奴自己著人去軍營報信與讓世子，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府……”
何伯絮絮叨叨的，似乎是在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讓戰雲開臉上的清冷不自覺的回暖了。
這兒雖然陌生，終究是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