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月光似是為這山穀披上一層薄薄的白紗,渺渺悠遠,風聲嘯肅。
梳洗罷,正對鏡解髻,鬼老頭如風般衝了進來。他臉色沉鬱,眼神冷肅。我仿若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蹲於房梁之上的白須老者,言調嬉笑,動作滑稽,眼神卻冰冷如刀鋒寒峭。
我起身,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欲伸手拉他的袖擺,卻被閃身躲過。
我呆愣片刻,見他冷臉坐下,依舊冷冷地看著我。
“師父這是怎麼了?別是被師伯傷的太重,打壞腦子了?”本是調笑的語調,卻在看見他眯起的眼時也就隱了微笑。
“難不成真的那麼小氣?我說過不整理好石屋要後果自負的——”
“為什麼答應給遠非紫鈴草?”冷冷地聲音驀地響起打斷我的話,我眨眨眼,笑道:“三師兄說師姐受了重傷嘛!那可是你的第一個弟子,難不成你不想救?”
“嘭——”的一聲,石桌裂成碎片飛濺,霎時煙塵滿屋。
我抿抿唇坐到一旁的桃木椅上,抱起香爐。添入一塊香木。驀地手腕被攝住,隱晦的煙塵下,我看見鬼醫的瞳孔正緩緩地收縮。
“你就這麼想出穀?這香也……”
我掙了掙,他卻越收越緊。我索性不再理會,冷笑地看向他:“難不成你還想把我困在這穀中一輩子不成?!”
“你的身體尚未好……”
“留在穀中也好不了!”我煩躁地打斷他,他驚愣地看著我,緩緩鬆了手。
“這是我的身體,究竟如何我會不知曉?鬼醫大人,我親愛的師父,兩年前開始著身體便沒了絲毫的進步。即使日日食用紫鈴草,讓這眼和發都成了紫色,卻也隻能讓我維持平常的活動。要是健康的人,四年來被你用聖藥奇草吊著,就算不能長生不死,也成了武功卓越淩於頂峰的高手了。現在你還說這種話,到底是在騙自己還是在騙我!?”這些話說得又長又急,語畢胸口一陣悶痛,隻能靠在椅背上劇烈的喘息。
鬼老頭連忙自衣襟內掏出一隻白玉瓶,從中倒出一粒紫色藥丸讓我服下。隻覺暖流陣陣,與心口處的暖玉相映,氣也順了不少。
他拍著我的背,良久才歎一聲:“的確,你這病我暫時是治不了了。可穀中有冰泉輔助治療……唔,不對!你早就準備出穀了?!”他的眼神淩厲,有些不可置信。
我長舒口氣,說:“自從你告訴我冰香薄荷的功效之後,就有此打算了。我今天用冰香薄荷的花瓣煉製了熏香,而葉子,早就加入了你為我煉製的紫鈴草藥丸中。當然,還用冰泉的水為引製了盈露丸。”
“嗬,這麼些年,我怎麼就忘了你這小丫頭的厲害了?看了,這鬼穀你是斷不會再留了。”他俯身將我抱在懷裏,就像以前為我治病時我痛得受不了時一樣,以指梳著我的發,動作輕柔。
鬼醫的臉半隱在燭光裏,有些諱莫如深。他眼中也是沉沉一片,看不出半點情緒。
“都道無情莫如我,何人知我無情人。小丫頭呀,四年了,你倒對我這師父毫無掛念啊!”他的語氣中滿是滄桑之感。
我抿抿唇,憶起三年前的雨夜,他冒雨下垂死淵采紫鈴草,連著培土也一起挖了上來。他形容狼狽卻又滿麵笑容地將紫鈴草遞給我。最後不支昏倒。那時,心裏是真正在著急擔憂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年方十四,他便占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生命。不是不掛念,隻是……手撫上胸口的暖玉,那個寵溺我的少年,又該如何放下?
室內一時靜謐,隻剩下燭影幢幢。門外卷起微風,幾縷繞如室內,空擾了一份寂落。
他動作頓住,將我放下,“罷了,明日你便隨遠非離開吧。你給他紫鈴草,他自會拚死護你周全。隻是丫頭,當初,以為你參透了紅塵滾滾,才想著帶你隱居山林,倒不曾想,凡塵牽絆竟是來得如此容易。”
看著他走出門,慢慢隱入夜色之中。我緊咬下唇,師父嗬,蓬萊雖好,遙及亦奢。都道塵世多畏懼,紅塵一字,亦如江湖,即便青山綠水,也堪不透塵囂宣遠,江湖寥寥。
披了衣裳出門,默默地看著遙懸於高空的明月。禁不住淺淺笑開,直至淚盈於睫,滾滾而落。明月,明月,曾照故人離別!來夜,來夜,肯把清輝重借否?
借著月光餘輝向花圃而去,遠遠便聽到紫鈴草叮呤的聲響,和著晚風在這夜裏分外清晰。
抬頭,卻見花圃邊站著的白色身影,月光裁剪出他的輪廓,朦朧中竟似寶玉般散發著一圈光暈。隻見他俯身,伸指向紫鈴草探去。我加重呼吸聲,快步向他走去。
他動作一頓,回頭看向我,眼神中有些惋惜的意味,笑顏溫柔,“玉寒師妹也出來賞月。”
我瞟了一眼他那依依不舍地收回的手,搖搖頭:“不是,我是專程來看紫鈴草的。”
他修眉一挑,漂亮的眼中閃過詫異與興味,“玉寒師妹知我今夜會來摘紫鈴草?”
我冷笑一聲,“三師兄多慮了。對於無關緊要的人,我還沒那個心力去費心思考他的所作所為。我隻是來看看紫鈴草,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