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一溜煙似的,還是暗紅色的棉襖,金色的夕陽下,她就這樣跑出了廟,大辮子在她的腦後甩來甩去,像一隻黑色的螞蚱。
遠遠地,看見一輛一輛地卡車,蒙著軍綠色的帆布,像綠皮火車似的,從泥濘濕滑的雪地上朝這邊開。
苗苗朝著那列車隊一路跑,在漫天的金色的雪地裏,她的紅棉襖,她的黑辮子,她白俏的的臉,像是夢!
可這個夢是苦的。
打頭陣的一輛車靠了邊停下來。
王政委從車上不可置信地跳了下來——“弟妹!”
苗苗見著他,認識的,眼睛一酸,幾步跑過去,托著他的手臂就哇哇地哭了起來。。。
王政委也不好受,顯然也是知道消息了,拉著苗苗安慰——他們加強團聽到地震的消息就一直在救援,好不容易把路才挖通了。。。就聽說平光誌。。。
“上車吧,先上車啊。”王政委家裏是個閨女,對女孩子哭鬧還是有一套的,可這一下子也是隻能安慰著,“我們先把你送回去,你這要打起精神,堅強麵對。。”
苗苗哭得眼睛紅紅地,倒是不含糊,“我要回團裏,你讓我回團裏。”老王眼睛也是泛紅,好說歹說把人給弄了上車,再一瞧——苗苗沒戴手套,就這麼一會兒,手都凍得紅紅地,趕緊摘了自己的手套遞過去,“弟妹,你這兒趕緊戴上,別凍著。”
苗苗把手往袖子裏一縮,頭了低下去。
“不用了。”她說,“我馬上就回團裏了是不是?你馬上帶我回團裏去。。。我不要在這裏了。”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可苗苗回團裏也沒待著幾天。
不為著什麼。
她失眠了。
她總覺著團長在哪兒看著他。
她總覺他是知道的——知道他為什麼會被“發配”到這兒。
她日子挺順,她媽走的時候年紀又小,不清楚,沒經過什麼生離死別。
她人瞧著挺潑辣,又從來很利落的模樣,對感情也是快刀斬亂麻,當斷則斷。
沒什麼人曉得,她其實心思挺軟和的。尤其這猛的一下子,這麼個大活人說沒就沒。
苗苗想起來心裏就堵,就說不出的難受。
“怎麼人就沒了呢。”她自言自語地想。
她有時候又想,他是不是沒出事兒?他會不會還活著呢?這麼結實地,像個山一樣的人呐。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日子過得恍惚。
又是一個多月。
苗苗後知後覺,刷牙洗臉的時候,反應過來一件事。
自己這例假,遲了。
她呆呆的坐了一會兒,直接跑到汽車連找了輛車,說要去一趟西寧,這裏人都曉得她——多可憐呐,這團長的遺體都還在山石土坡下厚厚地埋著。。。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二話不說馬上安排了一個戰士,開著團裏最好的一輛北京吉普把人送到了西寧。
苗苗到了醫院,這裏那會兒還沒有能夠驗早早孕的設備,都得驗尿,結果還要等半天。她又不想讓人知道,讓小戰士在外頭等著,自己進來取了單子,有些拿不定主意。正思量著,聽到旁邊有人叫了她幾句,苗苗一抬頭,有些不高興。
“你這和尚怎麼也來醫院了?”
卻正是南色桑吉。
旁邊一個年輕漢子跟南色桑吉說了幾句,開口說道:“桑吉來醫院是看望人的。他問你,怎麼臉色那麼不好?”
苗苗回他,“病了唄,要不來醫院幹嘛,我又不像你沒事幹。”
南色桑吉看了看她,“翻譯”又很虔誠地把他的話再傳達出來。
“昨天晚上你的朋友托夢給我了。”
苗苗一哂。“大和尚,我沒空跟你說這個。”
“他說讓我來這裏找你。”
“夠了啊。”苗苗說。
“他說你有了他的孩子。”
苗苗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南色桑吉很認真地,從懷裏掏出了一串紅色的珊瑚佛珠。
“祝你的一生平安喜樂。”他把佛珠放在了苗苗的手裏,溫然說道,“你今晚會夢到他的。”
苗苗聽了,把珠子一揚,“大和尚,我要是沒夢見他,我就拆了你的廟!”
那翻譯眼珠子一瞪,苗苗沒理他們,昂著頭走了。
她上了車,溫吞著說了一句,“麻煩你了,今天太晚,我要在這裏等檢查結果,先去招待所吧,一會兒我給你們連部打個電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