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永遠記得那天。
下雨過後,坑坑窪窪的公路尤其滑。那輛鋥亮的轎車停在公路旁,麥穗被中年女人牽著。她回頭看他,眼裏盈滿淚水。
孫清源,這個身價不菲的中年男人以一個父親的角度站在他麵前,毫不留情道:“知惠我們帶走了。你沒有任何理由阻止。”
而麥穗以一種陌生人的眼光看著他,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他說的是真的?我隻是用五千塊買來的童養媳?”
“我不能讀書,不是家裏缺錢,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戶口,對嗎?”
三歲以前的記憶,隻是一張空白的紙。
沈謙沒有否認。他就站在那裏,黑而沉的眼眸裏倒映出她滿臉的淚痕。
餘靜帆弄了弄指甲,“這窮鄉僻壤的,哪裏懂這些?一群愚民罷了。要不是現在法律沒規定,早把他們抓走了……”
麥穗咬唇,揪著衣角。鋪天滿地的疼痛襲來,她捂著心口,不去看沈謙埋在陰影中的臉。
這時,孫清源從包裏拿出一張卡,走到沈謙麵前,“卡裏有點錢,密碼寫在背後。我的女兒我帶走了,希望你以後再也不要對她的生活造成任何的影響。”
麥穗麻木地流淚,腦海裏不停地回蕩著“童養媳”“人販子”“五千塊”這幾個詞。直到她被人帶上那輛高級轎車。
沈謙往前走了兩步,在車門關上那一刻,大喊了一聲“麥穗”。
她突然發了瘋似地看向他:“我不是麥穗!”末了,又補上一句,“我姓孫!”
其實那一刻,她希望沈謙追上來向她解釋清楚,她希望他親口告訴她,整件事情不是這樣的。隻是沈謙一直默不作聲,甚至接住了孫清源遞過去的那張卡。
在沈家待的十八年,於這一天,成了麥穗人生中難以磨滅的汙跡。
然而,習慣有多深刻,撕扯時就有多痛。
車子啟動後,逐漸駛離。
沈謙握著那張卡,孤獨地站在公路旁,直至車子消失。昨晚才停下來的冬雨很快就淅淅瀝瀝地灑在大地上,他望著彎彎拐拐的公路,那輛車行駛得很慢。
行駛出了他的人生。
第二天,沈謙收拾了幾件衣服,拿著那張卡,到鎮上坐車,去了城裏,再買了長途大巴的票。那輛大巴要去的目的地,正好便是麥穗後來居住的城市。
臨走前,他拿了些錢,托鄧奶奶幫他照看著家裏。鄧奶奶問他要去哪裏,他拿了地上的旅行包,望向遠處的大山,“賺錢。”
賺錢,養麥穗。
——
一片寂靜。
錦竹聽完後,下意識就問:“那個女孩兒,現在在哪裏?”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半響後,沈謙皺著眉點燃那支煙,“她丟了。”他看向亮堂堂的窗外。周圍正在施工,灼眼的燈在寒風中搖曳。
“你還打算找她?我覺得她……有可能不想再見到你。”
他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男人的眼尾配上此刻的眼神顯得尤為淩厲,錦竹隻覺得渾身一涼。她裹了裹衣服,聽到沈謙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錦竹隻覺得恍惚,臉上的傷口也不覺得疼了。
起身,一件男士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她一愣,抬起頭來。
沈謙:“天寒地凍,你是女士。”
——
一年後。
在長沙過完年後,麥穗的下一站定在重慶。
到達火車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麥穗拖著行李箱到售票窗口問了下,到重慶最近的一班車餘票很足。
春運已經過了,火車站相較於之前冷清些。她買好票,隨便吃了碗麵,等著發車。
麥穗這幾年沒少在外麵漂。比起之前在窮困小山溝裏的安逸日子,現在的生活複雜不少。如今的她,早已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可,漂泊是自由,卻是身不由己的自由。
發車後,她跟隨人潮上了火車,找好位置坐下。
對麵是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口音她很熟悉。孩子睜著黑溜溜的大眼,時不時偷看她一下。
她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塊巧克力,正想遞給這孩子,中年女人卻甩了個不善的眼神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