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山頭好像有雲霧嫋繞，這並不奇怪，我對這景色已經很熟悉了。整個燕京中，隻能看見這麼一個小山包。
明月樓裏，男客們來來去去，一片嘈雜。我身在後廚，卻依然聽見了前廳響亮的叫喊聲。
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菜肴味和脂粉味，一個身穿淺綠色布衣的女子托著一小摞碟子，艱難地擠過人群。
“偷懶兒，被抓到了吧！”秋姨笑眯眯地拍了拍倚在紅柱邊上的我。
由於我的年紀小，自然不用出去接客，就隻能打打雜，當然，麵前笑吟吟的秋姨此刻對我這麼和善，和為我長大以後接客做打算是脫不了關係的。我在心裏冷笑，麵上不動聲色。無事不登三寶殿，姑且看看這個老鴇打的是什麼主意。
“今個兒啊，可有貴客要來呢。”哦？我挑了挑眉：這可和我半銅板關係都沒有。
“沐陽侯世子親臨，想不想見見世麵？”看著她一副哄騙小孩的表情，我的心情有些微妙。
不想。
身前的女人一襲深紅色羅裙，歲月風霜顯露無疑。再多的脂粉也遮不住臉上的溝壑，束得再緊的腰帶也隱藏不了走樣的身材。我想，如果不是她如今已經這般，若她在年輕個二十來歲，她絕對會在聽見沐陽侯世子這個名號的時候就撲上去，又哪裏輪得到我這種小角色。
清風揚起層層羅幔，似乎平添了幾分出塵。就在這一個失神間，我被秋姨帶到了頂層——這個樓子裏最高也最大的一個包廂，懷中不知何時被塞入了我平時彈奏的琵琶。
我不由地有些懊惱。接觸燕皇族，並不是我此刻的好出處。就又在這一個失神間，秋姨打開了包廂門，把我推了進去。
驚慌失措，目瞪口呆。
真的是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不是我呆，而是這裏麵坐著的都是動一動小指頭就能要了我的小命的人。我還有活下去的理由，自然不想死。
一道紫色的紗簾隔開兩個不同的世界，紗簾坐的另一端的人，是這裏金字塔頂端的存在，我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連螻蟻都不如。
我的意念告訴我，此刻我必須挺直腰，可是，我的行動卻是低下了頭，做出一副恭敬模樣。
在那一瞬的眸光輕掃，我瞥見兩個身影。從這樣模糊的感覺中，就已經可以斷定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就在外麵彈奏，無需進來。”一個侍衛攔住了我前進的步伐，語氣嚴厲得好像下一秒我就會衝進去刺殺他的金主一般——當然，如果我有能力，殺了這些人以後什麼代價也不必承受的話，我一定毫不猶豫地衝進去。
這個皇朝和燕姓有關的，都該死。
我的眸子中閃過殺意，又在被此人發現之前極好地被我藏了起來。
倏地，一道銳利的目光朝我掃來——好強大的壓迫力！我心下不由一怔，這就是這些常年浸淫在權利中心，時刻生殺予奪的人所擁有的可怖威壓和敏銳嗎？隻是如此短短一瞬間，我產生一種害怕的情緒。
我若在此刻暴露……這三個月以來的努力，就全白費了。緊咬牙關，可是又害怕被瞧出異樣來，手握緊了又鬆開。
“秋媽子，什麼時候明月樓裏連找個會樂的奴婢都這麼難了，嗯？”一道嗓音淡淡傳來，不難聽出那語氣中的不滿和不耐。
貴族真是……連說個話都裝腔作勢，拿捏調子。我在心裏不屑，卻有一種極大的悲哀從腳尖一直淹沒到頭頂。
秋姨突然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險些叫出聲。
“什麼曲子？”我無言地望向這個平常趾高氣揚的老鴇。
可真是騎虎難下。誰知道這些貴族會不會喜歡我的曲子，這個秋娘就這樣把我拽了過來。
她比劃了幾下，怕叨擾到這些大人物，又掩著嘴向我的耳邊偷偷渡來幾個字：“你常彈的那首落千白。”
暴雨梨花落千白。我的眼睛微微一沉。看來這些人是早有準備。我被發現了嗎？我能逃出去嗎？
“一曲好梨花，燕某就此送上，望傾殿下笑納。”先前開口的人，也就是明月樓的東家，沐陽侯世子開口，語氣中有幾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