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亞馬遜13(1 / 3)

第十一章 大河浮生的伐木人

我們離開了西瓦洛印第安部落,從雨林深處坐上船,又回到亞馬遜河的支流上。河道彎彎曲曲,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大家都有點兒昏昏欲睡時,我忽然遠遠看到了一排排樹木在水上漂移。前年我在亞馬遜河邊的餐廳用餐時,曾經看到過這樣的景象,當時沒辦法近距離接觸,這次我得抓住機會。我讓船員加快船速,追上了這些漂移的樹木,我想看個究竟,它們是如何被紮在一起的,到底要漂向何處。

當我們的船靠上去後,我才看清這排樹木其實就是由一棵棵原木紮成的很粗糙的木筏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孤零零地站在巨型木筏之上,看上去他是這排原木的押運人。粗略一數,足有好幾十根原木,每一根直徑約有80厘米,長約4米。我覺得非常好奇,很想知道這些樹木來自於哪裏,又要被送到哪裏去,小夥子是幹什麼的,他一個人是如何運送這些樹木的……想著想著,我就跳上了木筏,當然我事先做了個手勢,示意想跳上去,問他可否。小夥子點頭同意了。

從我們的船上看過去,這些原木相當巨大,小夥子在上麵不時地前後走動,有如履平地的感覺,又像蜻蜓點水般輕鬆,所以我一直以為木筏既結實又堅挺,無論誰走上去都應該瀟灑自如。當我親身站上去時,才發現走在上麵的感覺隻能用“如履薄冰”來形容,因為人的身體是有重量的,不管站在哪一根木上,隻要腳一踩下去,原木就會隨之沉下去,必須馬上抬起腳去踩下一根原木,盡量讓身體與樹幹在水裏起伏的節奏相一致,才能保持平衡,接下來才能嚐試行走。若想平平安安在木筏上活動,你就得像按琴鍵一樣,一緊一鬆,一高一低,一上一下。一根根的原木就是一隻隻琴鍵,水麵就是大自然的鍵盤,伐木工在木筏上彈跳走動,仿佛演奏著一曲動聽的交響樂。我是新手,嚐試了幾次,真不是那麼簡單,樹木表麵由於長期浸泡在水裏,已經被磨得非常平滑,一不小心你就可能滑到亞馬遜河裏去喂大魚,萬一再碰到一群食人魚,被它們群起而攻之,水底剩下的就是一副骨架了。

木筏上的小夥子名叫安東尼奧,老家就在叢林裏,他花兩天時間砍倒了30棵大樹,然後用一天時間把這些樹木用鋼絲串在一起。他先在每棵大樹的中間用釘子紮下一個鐵環,然後用一條鋼絲穿過每一棵樹幹中的鐵環,30棵樹就這樣被連成了一個超級大木筏。你可以想象,這麼多原木僅靠一條細鋼絲和樹木中心的鐵環固定,肯定沒多穩固,要靠它駛過波瀾起伏的亞馬遜河,危險性該有多大。安東尼奧順水而下,要把這些木材運到大港口的木材交易集市去賣掉,掙回的錢其實很微薄。與他在砍伐及運送途中碰到的艱辛困苦相比,那些收入真的太低太低了。從走入熱帶雨林伐木開始,他就受到毒蛇猛獸的威脅,再加上千裏迢迢將這些木頭運送到港口,一路上隨時可能出現險情,這就是安東尼奧多年來都必須要麵對的生活。

由於木筏本身沒有安裝動力裝置,完全隨波逐流,我遇見他時,他已經在大木筏上漂流了7天7夜。我實在不能想象,這個小夥子是如何在這些暴曬在陽光下、沐浴在河水裏的木筏上度日的—沒有遮掩,沒有防護,沒有爐子,沒有食物,沒有家人。我走到木筏中間,看到樹幹上有兩塊十厘米寬的木板,原來這就是他在木筏上的床!安東尼奧在木板上蓋上一片塑料布,就算是他的被子。他累了就坐在木板上休息,餓了就啃幾隻香蕉,衣服髒了,就在亞馬遜河中洗一洗,洗完後鋪在塑料紙上曬幹。晚上最危險,伸手不見五指,木筏卻依然繼續漂流。有時他實在太累了,無法掌控方向,他就用藤條把木筏綁在河岸邊的樹枝上,算是“靠岸”休息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安東尼奧的生活就是這樣循環往複。他說,像他這樣的伐木工,在亞馬遜河上還有許多許多,這就是他們的人生。

安東尼奧告訴我,還有一天半他就能到伊基多斯市了,全程算下來一共需要9天。到了木材交易集市,他會賣掉所有原木,然後坐一天的民用木船逆流而上,回到叢林中的家,繼續伐木和漂流的生活。

在我登上木筏後,發生了一個意外。

我走到 “船頭”,想拍一張照片。由於一直在好奇地觀察木筏上每一個細節,我偶然低頭一看,發現由於木頭之間不斷的撞擊和拉扯,我腳底下踩的那根原木上的鐵絲突然斷掉了,它開始慢慢往後漂移……我馬上大叫起來。安東尼奧表現得很鎮定,想來他對這種情況並不陌生。安東尼奧首先拉我跳過了這根正在急速脫離“大部隊”的原木,走到木筏相對安全的中心位置。才不過片刻,我回頭一看,那根原木已經被水衝出老遠了,如果不是安東尼奧隨機應變,我現在應該已經成落湯雞了。

安東尼奧按了按我的手,示意我在兩塊木板上待著,他自己則飛快地跑到木筏後麵,扯下一條準備好的白色繩子,回頭繼續在木材“鋼琴鍵”上猛跑,跑到邊緣處,便縱身一跳,向那根散木遊了過去。安東尼奧手中始終緊握那條白繩。他遊到原木那裏,先把它慢慢攏過來,然後用繩子重新將其與木筏綁在一起。隻見他手腳麻利,反應敏捷,全部過程隻用了十幾分鍾。

安東尼奧爬上木筏,跟我開玩笑說,要不是我發現及時,可能我已經落水被漂走了。河中有很多饑腸轆轆的生猛魚類,正在等著天上掉下的“唐僧肉”呢。

我回到我自己的船上,看著安東尼奧那種“獨立船頭”的憔悴樣子,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酸。我吩咐船夫把船開回去,再度靠近安東尼奧的木筏,我遞給他40索爾(約100元人民幣),他感激地看了看我,向我用力揮手道再見。他的眼神依然是迷茫的,讓人感傷……

除了這位孤獨的亞馬遜漂流伐木人,我還碰到了以此為業的一個小家庭,那次的巧遇發生在亞馬遜河上遊和中遊交彙的三角洲地帶。

亞馬遜河的上遊叫烏卡亞裏河,它流到中遊,與安第斯山東部流下的馬拉尼翁河相遇,形成了一片三角洲地帶,這裏是亞馬遜河上遊的結束點,也是亞馬遜河中遊的起始點。

三角洲地帶距離位於亞馬遜河中遊的伊基多斯約100公裏,與馬拉尼翁河邊的小城納奧達相距不遠。從三角洲河口沿著馬拉尼翁河逆流而上,就可以到達秘魯境內的亞馬遜叢林國家保護區帕卡亞塞米瑞亞,很多滿載遊客的船隻從我們身邊駛過,想來一定是去保護區遊賞觀光了。

此時,就在河流中央,一隻大木筏緩緩地順流而下,向著伊基多斯的方向漂去。這隻木筏吸引了我的視線,因為它與眾不同,比較“豪華”,除了建有避風擋雨的三角形艙房,還裝載著很多貨物。我們的小船靠了上去,它的主人同意讓我搭乘一段路程。我登上木筏,才看清了上麵的一切。

這個木筏大約由幾十根樹木捆紮而成,筏子上所有的物品都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取於自然,用於自然。木筏的雙槳就是兩根原木,每根有6米長,槳櫓前端(劃水的部分)也是用兩塊大木片削成的,並用雨林裏的藤條固定在樹幹上。木筏中心位置是用木材搭建的一個三角棚屋,上麵蓋著被子。棚屋很狹窄,大概可以容納兩三個人。木筏的左麵是一堆堆木柴,一些鍋碗瓢盆,這應該就是“廚房”了;木筏的右麵隨意堆放著生活用品和衣物,還有一些動物皮草以及一隻活的大烏龜,據主人講,這些都是要拿去伊基多斯出售的。我好奇地問那隻大烏龜要賣多少錢,他說20索爾(約合人民幣50元)。整個木筏上最占空間的要數堆放在尾部的大量香蕉了,幾乎占了一半以上的麵積。我說這麼大一船香蕉能賣多少錢,他說了一個數目,大約折合人民幣600元。

木筏的男主人今年23歲,長相英俊,雙眼炯炯有光。他雖然也是貧苦的伐木工,但是其行為舉止與我見過的他那些同行迥然不同,一舉一動都很淡定。問過身世以後我才明白,他曾經是一名軍人,退役後回到了雨林老家,先找了一個小女孩結婚,一直沒有工作,然後幹起這一行。筏子上是他14歲的妻子和15歲的弟弟(南美洲的雨林人家盛行早婚,女孩十來歲就能結婚生子),他們一起紮了這個木筏,沿著馬拉尼翁河漂流而下。怪不得他的站姿和坐姿都透著堅毅幹練,挺直的腰杆讓人覺得自信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