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長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的眯起了眼,掩蓋了眼底深處的精光,平靜無波的聲音聽不出他內心真實的情緒:“蘭姑姑,我和玉兒都是你看著長大的,我在這宮中能平安度日亦有你一份功勞,但是我如今苟延殘喘人世,且莫說報仇雪恨,為大周朝鏟除家賊,就是從容度日也是千難萬難!你說你明白我的痛苦,你可知道,每當午夜輪回的時候,那些血腥的一幕幕就像烈焰般燒灼著我的心……閉上眼睛,大周朝曆代先祖的哭喊似乎一直在我的耳邊回響,這份刻苦銘心的仇恨就像是一把力刀,將我生生的撕割成兩半!我是花費了多少時間才讓自己相信我還活著!父皇、母妃、玉兒、皇位……這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卻在一夜之間被人毀之殆盡!就連這條性命也是因為夕兒才得以保全……”沁蘭本欲打斷他的話,卻隻是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麼。
他的神情充滿了落寞,垂眼靜靜地望著窗外的芭蕉,緩緩道:“蘭姑姑,我曾經說過——你有然人心平靜氣的能力,但是你沒有經曆過我的痛苦,你不會明白,我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活到現在……你能了解那種盡在眼前卻看得到得不到的痛苦麼?蘭姑姑,如果不了解同樣的寂寞的話,是無法真正安慰他人的……”
沁蘭沉吟了一會兒,方帶著種誰也看不懂的神情凝視著他的俊顏,聲音中滿是譏誚:“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在替自己的軟弱無能開脫罷了!身為皇子卻不能肩負國仇家恨,胸中亦無丘壑,那你立足於天地之間又有何意?”她慢慢地走到沈夢冰的身邊,指尖極輕微的撥開她額間的碎發,眼中帶著種居高臨下的眼神冷冷的看著她,道:“既然皇子殿下再無抱負,也沒有了斡旋殺場,金戈鐵馬的鬥誌,那你還回來做什麼?”
雪長空因她這一席話而不覺怒上心頭,雙掌驟然緊握,起伏的胸膛顯然在壓製著怒火。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怒氣般,沁蘭兀自冷笑道:“你放棄了國家,放棄了親族,甚至放棄了血統……為的就是這個女人麼?古人常道‘紅顏禍水’,真是一點也不錯啊——古有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寵,於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有蘇氏獻絕代妖姬妲己,以致民不聊生,紂王自焚於鹿台;漢朝飛燕合德穢亂宮廷,葬送了漢成帝死於溫柔鄉裏;唐亦有武氏媚娘、太真妃子禍亂朝綱,耗盡了盛唐百年之氣……”她的聲音漸次低沉:“陳妃主子啊!你在天有靈就睜眼看看吧!你最心愛的兒子居然為了一個女子而英雄氣短,置大周的江山社稷於不顧!奴婢對不起您!奴婢有您的重托啊……”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他終因按耐不住心中的悸痛而嘶吼出聲,他一手撐著桌邊,一隻手掌覆住臉龐,心中也不知是酸,是苦,是澀,隻覺得四周俱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逐漸向他逼近,仿佛掉進了冰窖般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見到他痛苦的模樣,沁蘭焉地住了口,抿著唇,烏黑的眼眸亦染上了黯然淒楚之色,半晌方輕輕地歎道:“為何皇氏一族的男人個個都是情種啊……縱然她不是禍水紅顏,但……”她略頓了一頓:“看來,這個女人是委實不能留下了……”
月,不知何時已漸漸的淡了。濃重的血腥色已被將明的灰色光線所吞噬。
窗外的芭蕉上沒有往日清晨的露珠,寬大的葉麵上似被潑了血般覆蓋著一層淡灰色的絨毛。
雪長空的手緩緩垂下,他側過臉龐望了望似乎依舊沉睡著的沈夢冰,眼中劃過一絲莫名的猶疑,口中極輕的在自語著:“我已經沒有了父皇,母妃,玉兒……若是再失去夕兒,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沁蘭默默地望著沈夢冰美麗而單薄的側臉,不知在思索些什麼。隻聽得耳邊一陣極快的衣袂聲拂過,雪長空那高大的身影已如輕煙般消失在小屋中。遠遠地,一陣輕微的聲音傳來:“明夜,吾定來此,必不負卿意……”
沁蘭依舊立在桌邊,麵色麻木,惟見她一雙素手緊緊握起。“不過……”緩緩地,她的眼底泛出點點寒光,朱唇冷冷一勾,輕笑道:“也許,還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