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長空似電擊般全身顫抖著,他額間的青筋突然暴起,牙關緊緊作響,似在忍耐什麼極大地折磨般,他用力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方冷冷的笑將起來,笑容裏卻滿溢著說不盡的酸澀之意:“我是十皇子,我是先皇最喜愛的皇子……嗬嗬嗬……在世人眼中,我還是皇子嗎?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十殿下了!我是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一鞠散落與塵世的煙土……大周朝的希望……若我是大周的希望,那我的希望又在哪裏!尋常百姓怎會知曉生在皇家的痛苦——身處宮中,在外人看來,自是前簇後擁,風光熱鬧;然而在這為人所不能見之處,殊不知暗藏著多少殺機!刀光劍影,明爭暗奪,我每日都小心謹慎,如履薄冰。若非我時刻警惕,又焉能活到今日!”他的眸子愈發陰暗,語氣也逐漸消沉:“我的母妃,我這一生最敬愛的人——她生前僅因為門第出身而受盡非難,及至入宮封妃還不時為人所詬病。母妃她一生寬厚待人,修身養性,極力輔佐著她鍾愛的男人,可是到頭來,又得到了怎樣的下場!還有玉兒,玉兒……她還是個孩子啊!她又有何錯,若說他是因為嫉恨我而對我下手,那玉兒呢?玉兒與他的利益毫不相衝,為何他竟能如此冷血,連一個根本就威脅不到他的女孩子也不肯放過!”
提起已故的陳貴妃,如萬箭穿心般,沁蘭不覺滴下淚來——是啊!當年陳貴妃入主後宮,地位顯赫,雖未封後,但卻更勝於皇後。可是她卻並未因此而橫生叫囂跋扈之心,而是愈發謙遜卑躬,身為皇室最顯貴的女人,能自檢如此,已是實屬難能可貴。再者,若非當初陳貴妃的活命之恩,自己根本就活不到現在!怕是早已死於閹宦酷吏之手!在宮中,莫名其妙的死一個宮女算得了什麼,在永巷裏生活的人們看來,這就如同家常便飯一樣簡單……歲月如梭,一晃眼已經十幾年過去了,當初還隻是個小小宮婢的自己,也已是“入時十六今六十”的殘春暮色了。少主說得話並非全無道理啊——曆代皇帝繼位,對於皇位的爭奪戰一直是明爭暗鬥,激烈異常。那張閃閃發光的寶座上早已浸透了濃濃的血腥氣,大周朝泱泱大國四百多年,又豈能例外?在這世上,最令人動心的是什麼?不是萬貫家產,不是金山銀山,而是皇位!有朝一日襲位登基,一切的一切全歸自己掌握,生殺予奪,無所不可。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利,遠非銀山金山可比。於是,千百年來,皇位以它不可抗拒的誘惑力吸引著上至王公大臣、龍子龍孫,下至貧民百姓、將帥兵卒中的所有貪婪者,他們無一不覬覦著帝位。特別是那些與皇位近在咫尺的皇子皇孫、國戚皇親,對閃光的皇位更是垂涎三尺,一個個如同烏眼雞一般,為了自己能登上皇位,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於是在這深宮禁苑之中,就上演了一幕幕父子相殘、夫妻相殘、手足相殘的為爭奪皇位而殊死搏鬥的鬧劇。
幾年前的那場大火,將門庭若市的雲霞宮燒得麵目全非,陳貴妃、玉鳳公主也因此而葬身火海死於非命,宮人們隻道是內侍太監懈怠大意而導致意外,殊不知曆代封建帝王長期居住在高牆深院之中,戒備森嚴,幾乎與外界與世隔絕。而皇帝寵妃的住處更是禁地中的禁地,莫說一般奴婢,就是皇子皇孫,沒有命令也不能隨意走進,更何談內侍們秉燭入室!宮廷之事諱莫如深,曆代當權者,對宮廷內幕都三緘其口,凡涉及至對朝廷不利的事件,正史中向來都不予記載,野史、筆記、傳說中的事情,也隻是一鱗半爪,甚至有自相矛盾之處,難以作為確證。《周史》中稱:“平昭九年初,帝遊興至南蠻,遇苗疆女哥舒氏,體貌鮮妍,帝甚幸之,遂攜其入宮,封為昭容,寵幸甚甚,及至誕下十皇子及公主舞陰姬,晉封貴妃,姬妾從無如此之受寵者。奈何福薄壽淺,於平昭二十九年末薨,賜號‘賢德文襄壽全靜穆皇貴妃’,葬謁陵,後遷至北宮皇陵與帝合葬。”——這寥寥數十個字,就記載了這個曾經華蓋六宮的女人的一生!雖然如今是時不予我,但是人定勝天,若然不奮力反擊,陳妃與先帝的冤屈,玉鳳公主的枉死就會隨著江山易主,時光的流逝而為世人所遺忘,大周朝四百多年的基業也會斷送與奸賊逆子之手!
思及至此,她拭去眼淚,望向兀自凝眉不語的雪長空,緩緩道:“少主的心情,奴婢能夠明白;少主所言亦不乏合情合理之處……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還活著!還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這就是天不亡我的最好力證!少主曆經生死,飽受折磨,本應該更加堅強才是,怎麼反倒作此小女兒之態呢?!”她堅定地預期似已撞擊了他的心扉:“你縱然不為自己想,不為江山社稷著想,‘百行孝為先’,你怎能不思及你那含冤而逝的母妃,你最親的黃皇妹,甚至是先帝的無端暴卒,你身為人子、兄長,難道就能如此輕易的放手不管麼?逆子家賊殺父弑母,竊其神器,禍亂朝綱,你身負皇家重任,竟不思雪恥,鏟除逆賊,將來待少主你百年之後,你可曾想過你有何顏麵去麵對先帝和陳妃娘娘?如何能對得起皇氏一族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