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孤獨的一個人，至少，還有鍾浩炎陪在自己的身邊，不離不棄。因為她相信，無論她的遭遇多麼悲慘，無論她的身邊有多少雙如狼似虎的眼睛在緊盯著她，這世上總算還有鍾浩炎這麼一個人，這樣對她。
她應該知足了。
她本應該笑一笑的，可是為什麼，她還是有點想哭？
她走了過去，為自己倒了杯酒，輕聲道：“這酒不錯，不知我可否喝一杯？”
鍾浩炎用一雙朦朧的大眼瞪著她，半晌方淡淡道：“是好酒——在我看來，隻要能令人醉，就是好酒。”
沈夢冰舉杯，仰脖喝了下去：“好，你說，我喝！”
鍾浩炎的聲音冷如刀鋒：“你說，我喝！”他一把奪過酒樽，邊往嘴裏灌。
望著他滿是青渣的臉，她怔住。因為她知道自己已欠了這個人一筆債，一筆永遠都還不清的債……
以前她從未覺得對不起他，因為她從未愛過他，他為她付出多少都是他自己的主意，與她無關，她心裏有的隻是感激。
但是現在，她現在已完全了解鍾浩炎的情感和痛苦。了解到一個人想愛卻不能愛的淒苦，她心裏實在是不好受。
她的手緊緊握著酒杯，低下頭緩緩道：“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為了我，你就不會……”她突然頓住，已不忍再說下去。
鍾浩炎黯然，連喝酒的動作都已停了下來，他的臉色更蒼白，甚至連目光都是蒼白的，但眼睛裏卻已布滿血絲，他整個人似已麻木。
看見他的表情，沈夢冰的心不覺一陣刺痛，她想流淚，卻連淚都不能流，因為她怕鍾浩炎看見了會更頹喪悲痛，她惟有為自己滿滿的倒了一杯酒。
鍾浩炎凝視著她，思緒卻已飄到很遠的地方……
他本來不屬於這個皇宮，他原本也有一個家——一個聲名顯赫的門楣，也許那是令世間人最羨慕的家。為了踏進那道門檻，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父親的手上。
甚至曾經有個比他大了幾十歲須發皆白的人跪在地上，隻為求見他父親一麵。
武林中最受人敬仰的豪俠，也是最令人生畏的怪客。
他的父親
在別人眼中，鍾浩嚴自然是命運的寵兒。可是隻有他知道，為了他這個天生的缺陷，他的父親遍閱醫學典籍、嚐遍人間百草都於事無補，他自己又是在怎樣一種陰影下長大……
現在，他不禁又想起了以前那一串輝煌的歲月……在既光明又陰暗的那些日子裏，他的生活被寂寞充斥著，表麵上的從容、高貴卻始終掩飾不了他父親眼底的悲傷。
他的父親雖然並不是個很理想的父親，可是他的德行，他對鍾浩炎的關心卻是絕對沒有絲毫可以被人議論的地方。
冰冰——這個霧一般冰冷，夢一樣美麗的女子，也許，在她看來，她並非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但是，他卻從未舍棄她，更是時刻隱藏在她的周圍，甚至已不惜隨時為她去死。
她已成為自己生命裏最要的女人。
鍾浩炎的眼睛因痛楚而輕輕閉起，心頭湧起的熱意已再難抑製。
為了這個女人，他幾乎已拋棄了一切，已準備犧牲一切。
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淚，終於緩緩流下。
鍾浩炎忽然用力扔下手裏的酒杯，仰麵大笑起來，沈夢冰的眼淚潸然而下，看著又哭又笑的他，聽見他聲音嘶啞的笑道：“什麼對不起！你為什麼要對我說‘對不起’？這本是我自己的決定，你有什麼對得起我？又有什麼對不起我？——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又何必要分得那麼清……”
沈夢冰吃驚的看著他，他若是傷心的流淚或是嚎啕大哭的話，她反而不會這麼吃驚，可是他這麼笑，卻聽得她的心都碎了，就像是剛才那摔碎的白瓷杯，碎成了千萬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