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世間還有人能在這偌大的皇宮裏找到鍾浩炎,那那個人就必然是沈夢冰。
也許是因為隻有沈夢冰了解他,甚至比了解她自己還要多。也或許是因為鍾浩炎了解她比了解自己還要多、還要深。
從來都沒有覺得這條路是這樣的漫長……仔細回想,自己似乎已有好久都沒有再回到這個地方——這個曾經帶給她夾雜著無數美好與痛苦回憶的地方。
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亮得就像天上最璀璨的星辰。
沈夢冰並沒有立刻就衝進去,她靜靜地站在院外,沒有聲音,沒有表情,更沒有動作,隻是凝視著那副熟悉的詩詞:花院深疑無路通,玉人和月摘梅花。
良久,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知道自己總算找對了地方。風陣陣的吹過,竹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像極了那串風鈴的細細聲響。
忽明忽暗的燈光從那座幽森的房屋裏露出,似一個調皮的孩子,極力掙脫著著恐怖的地方。
屋門半掩半開,不知是不是主人在等待著什麼人,屋子裏不時傳出幾聲歎息和輕微的瓷器碰撞的聲音。
窗外恰巧有一樹濃蔭,擋住了月光。
這地方實在很靜,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那一聲聲的歎息卻奇跡般淡化了此處的詭異。
這裏的主人究竟有什麼心事?為什麼要一個人深更半夜地躲藏在這裏?
地上有酒壇,桌上有酒樽——酒中卻難免有淚。
一個全身白色的男人披散著黑發,伏在桌上,時不時得抓起手邊的酒鐏灌上幾口酒。
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同樣修長蒼白的臉龐——鍾浩炎!
他的心口仿佛已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似乎連酒都流不下去。可是他依然在喝著,似乎是想將心頭的東西給燙化了,流入胃裏。
酒確實是好酒,是那種最上乘的女兒紅。
女兒紅——一種寓意吉祥的酒名。據說是在女娃兒剛剛出生的時候,就將酒埋在地下。待女子長大成人準備出嫁之時,再將酒從地下取出,招待四方來客。
而最上乘的酒往往清洌醇香,開始時或許沒什麼感覺,但是後勁卻必定很足,足得能將七八尺的大漢醉死在酒壇裏。
可是現在他卻很後悔選擇這種酒來喝,因為他的頭腦還是十分清醒,心裏依然亮如明鏡。此刻在他看來,唯有能令人醉的酒才是好酒。
他真想就此醉死算了,可奇怪的是,已經連續三大壇女兒紅下肚,他偏偏還是沒有喝醉。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人越想快點喝醉,卻怎麼也醉不了,因為人類心靈上的痛苦本就能令人得神智保持清醒。無論你喝下多少好酒,你心裏的痛苦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
鍾浩炎的眼睛忽然直勾勾的看向窗外的夜色,他卻看不見燈火,也看不見星光……他隻看見了黑暗。
也許是因為他的心裏已沒有希望——一個沒有了希望的人,豈非正如個瞎子般,看不見一切?
他當然也就看不見沈夢冰。
自從沈夢冰離開冷院之後,鍾浩炎就經常會到這裏小坐一番。有的時候他甚至就留在冷院裏,整晚都不回太醫院。
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之外,屋子裏幾乎什麼都沒有,顯得說不出的冷清,說不出的空虛。每一次鍾浩炎回到這裏的時候,都會覺得很寧靜。但是最近,他來到冷院,卻總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亂很亂,比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線還要糾結萬分。
他知道自己可以搬一些家具過來,使這間屋子看起來沒有那麼冷清,甚至可以命人將這座屋子布置得華麗些,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不想破壞沈夢冰留下的氣息。更何況,縱使屋子裏麵堆滿了東西又如何?他心裏的寂寞與空虛都是永遠無法填滿的。
有誰會相信——這個被宮人們談及色變的冷院,竟給了他一種“家”的感覺。
天涯浪子,身世飄零,他本心如止水,但是誰曾想到上天竟然與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他愛上了那個女人……
有了心中至愛,他本應該不再寂寞、不再空虛;但是,隻有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也許,早在他愛上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都要活在痛苦與無奈的折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