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我這個人沒有救,天生樂觀。”
“這是極其難得的一種性格。”
蘇西笑,"其實我並不笨,也不呆,可是我認真覺得,人生活中隻要有一點點樂事,便應慶幸。”
朱立生頷首。
他把她帶到辦公室附設的私人茶座。
地方清靜,長窗開出去,是一個天台花園,整個大都會就在腳下。
“真美。”
“當初設計,建築師並不讚成。”
“那一定是個俗人。”
朱立生笑,"比起啟東,我也俗不可耐。”
“啟東是另外一類人。”
朱立生忽然問:“他適合你嗎。”
“啟盈說不。”
“你自己怎麼想?”
“我是一個凡人,總希望男友帶著我四處耍樂散心,陪我說說笑笑,不,我不認為他適合我,他的伴侶必須懂得犧牲。”
朱立生凝視她,"你打算與他說明。”
蘇西十分但白,"待他出院再說。”
奇怪,怎麼會對男友的父親如此坦誠。
“你會婉轉吧。”
“不,不必轉彎抹角,千萬不能吞吞吐吐令他誤會,直截了當便可,我們關係不深,他不會受到傷害,最多有點失望。”
她對情況有真切估計。
朱立生放下一大半心。
隨後他又唐突地問:“你的未來對象需要什麼條件。”
蘇西笑嘻嘻不答。
朱立生有點不好意思。
半晌,他聽得蘇西低聲答:“他需富生活情趣,懂得享樂,當然要有經濟基礎,嗬,並且溺愛我。”
朱立生很小心他說:“要求很合理。”
蘇西笑,"家母卻說我實在太奢望。”
朱立生不語。
“我一直覺得向男友交待身世是件難事。”
“何必交待。”
“可是我希望他知道。”
朱立生訝異。
“我渴望傾訴。”
“你的身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有很多家長已經會不滿意。”
“那種亦非好人家。”
蘇西低下頭,淚盈於睫。
朱家本來再理想沒有,若要尋找歸宿,朱啟東真是最佳對象。
他沒有時間陪她,她大可以自尋娛樂,可是,蘇西發覺她有點老土,她認為同一個人在一起,必須愛那個人。
這真是性格上悲劇。
城市天空有煙霞,同她心情一樣迷茫。
“我須回去了。”
“我送你。”
他親自駕車。
“是回公司嗎?”
“請光送我回家,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家裏隻有鍾點工人在用吸塵機。
她請他進書房,找出一隻小小鞋盒,打開,小心翼翼,萬分珍重地取出四隻泥娃娃。
“看,他們四師徒安然無恙。”
朱立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一方麵又感慨時光飛逝,當年小娃娃已是成年女子。
當中這十幾二十年是怎麼過的呢。
容易得很:工作、養育子女、再離一次婚,就全部報銷。
花時間比花錢更快,像水一般蕩了出去。
朱立生記得這間小小臥室,設備簡單,但是十分整潔,書桌上擺放著所有小女孩鍾愛的小玩意,趣致可愛。
蘇西已是大人了。
他微微笑,鼻子發酸,可是他懂得俺飾自己,他說:“可惜白骨精已經不見。”
蘇西一怔,"你說什麼?從來隻得他們四個,沒有白骨精。”
雖然語氣肯定,可是鼻尖冒出汗珠來。
朱立生笑了,"看你,那麼緊張。”
蘇西生氣,"你整治我。”
“真沒想到你會那麼喜歡它們。”
“後來我長大了,也到處托朋友替我找,可是也許老師傅們都退休了,造型不夠稚憨,手工都太過俏麗,我很失望,仍然玩這一套。”
玩偶眼睛鼻子都摸得模糊了。
“你喜歡美猴王故事。”
“是,悟空一向是我偶像。”
朱立生笑說:“我也欣賞他的適應能力。”
蘇西看看時間,"我得回公司去了。”
他們走的時候,工人仍然在吸塵,像是逗留了不知多久,可是隻有十分鍾。
蘇西坐在辦公室,心思不寧。
正埋頭工作,忽然聽得有人叫她,抬起頭,"誰?”
誰也不是,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
她試圖集中精神,可是不到一會兒,又聽見語聲:“蘇西"。
蘇西訪惶了。
她霍地站起來。
她知道腦海中牽擾不去的聲音屬於誰。
這樣的事是不應該發生的。
她泡了一杯黑咖啡喝下去,精神似好些。
秘書卻在這個時候進來。
“蘇小姐,有人送這盒禮物來,一定要你親自簽收。”
蘇西一看,小盒子無甚特別,沒有卡片。
她在簿子上簽收。
打開一看,愕住。
一套五隻泥娃娃,其中一隻正是白骨精。
秘書看見,咦地一聲,"好可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蘇西咳嗽一聲,秘書這才走開。
一個字也沒有,是,根本不需要字句。
這一套必定是朱立生珍藏物,今日轉贈於她。
蘇西小心翼翼捧回家去。
忽然又似聽得有人叫她:“蘇西。”
這次她勇敢地回應,"是,我在這裏。”
仿佛有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遲疑片刻,卻沒有閃避。
這不是墮落,這簡直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