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回報,他出了鍾南山,在大央盛京認識了一個女孩。
他一定喜歡上了那個女孩,隻是不知道他自己會不會意識到,那個女孩又會不會喜歡白紙一樣懵懂無知的他。
盛京的瀟湘樓傳回發現他的消息,他表麵上很驚訝,心裏卻暗自有些得意。沒有幾個人知道他一直都在注視那邊,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在永生都不可能涉足的路途上,闖出一個未來。
那時他還沒什麼感觸,一直到洛陽,他看著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為了那個女孩子,為她狂,為她怒,為她仿佛恨不得大殺四方,那樣沒有顧忌拘束,隻有一腔赤誠的情緒發泄,那樣不能被阻止的強大力量,還有那樣,冷靜地一步步謀劃自己的死局,隻為讓心上的人在自己離開後過得好。
他終於動容,甚至隱隱地羨慕。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引起他那般無所保留地付出的衝動。他才知道,原來付出竟是幸福的。
回國後不久,他就知道,他出事了。不知出於何種心理,他不理會母後的阻攔,從周國王城一路趕到大央盛京,二十來日的路程七天內走盡,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他們一起住過的府邸前,一抬頭,滿眼白帆冥燈高舉,那個少女就在栽滿樹草的庭院裏背手站立,麵對著靈堂裏的牌位,白衣白發一瞬間寂滅了天地間所有色彩。
韶華白首,原來不隻是傳說。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悶頓的疼痛,分不清是那個去得太早的雙生弟弟在疼,還是自己。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再悲痛的感情也會被時間消磨,都說活人爭不過死人,可他卻覺得死去的人爭不過活人,因為他沒機會了。
三年五年或者十年之後,他捧在手心藏到心尖的女孩子,會被另一個男子打動,會照樣成親生子,或許會永遠記著他,把他當做最重,可到終究會展開另一段人生,和別的男人。
所有的纏綿愛戀到頭來不過一段陳黃往事,被留下的,隻有那個走不開的人。
又是出於不知道什麼心理,他隱隱有些不甘,就是不希望別人得到慕蒼蒼,既然是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血脈,他比起別人難道不該有多一份優先權嗎?
於是王城外,他扮成了未名。
然後被一眼識破。
心裏,鬆了一口氣之後,是洶湧的失落。
原來哪怕是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血脈,不是的終究不是,就好像慕蒼蒼說的,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
他周國的高高在上皇帝也不能。
母後想騙取他的協助先將未名除掉,說沒有未名慕蒼蒼才會認清現實,他隻想笑,這一次如果再出意外,世間不但會失去未名,慕蒼蒼也會一並消失,他還沒有心胸狹窄到那個地步,更何況他清楚得很,未名一死,接下來就輪到他自己了。
母後不喜歡不聽話的皇帝,就是不知道何時周秋晨都被她策反了。
他去看周秋晨的時候,她在牢房鐵欄裏憤恨地咒罵是他毀了她,他沒有回應,其實她若真的不願意,當初就應該留在大央別回來,無論是家族人還是權力的牽絆,說到底還是她自己放不開,像慕蒼蒼那樣不計後果豁出一切的決絕,真的沒有幾個人學得來。
未名暫時留在皇宮裏,他雖然醒了,身上仍舊有很多暗疾,周國皇宮正適合他修養,而且這也是莫丹陽做出的承諾,他幫助未名複活,但未名需保周國安定,撫育太子長大,直到其能獨當一麵。
隻是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唯一為兒子能做的事,比起被母親妻子都能算計、並且什麼時候會死都不知道的他,一個強大深謀的叔叔顯然對太子的成長更有好處。
那一晚他感覺到自己時間不多了,未名複活的那刻,冰室白光大盛,他由此就意識到自己的大限將至。他們兩人之間仿佛真的隻能活一個一樣,當初是未名莫名其妙地衰竭到無可挽救,現在輪到他了。
他信步而走,看著這個從小看到大的皇宮,不知不覺走到未名所在之處,半月門裏看進去,如水的月光下,未名仰臥躺椅,他心愛的女子靠在他胸口,捉著他的頭發一邊玩一邊眉飛色舞說著什麼,明眸皓齒笑靨如花。
他才知道這個內斂沉靜的女孩子有這樣活潑的一麵。
未名擁著她的肩頭含笑聽著,目光微撇,他們兩人視線對個正著,他仿佛所有心事被看透,竟生出退避之意,可視線掃過少女那水銀般散漫開的白發,心裏又瞬間寧靜下來。
那樣熾烈的愛戀,那樣刻骨的溫柔,他從未擁有過,也從未付出過,他羨慕,卻不嫉妒,那一刻,他心裏隻剩下祝福。
可是轉過身,望著夜色如水,他知道那個能為他白頭的人,他今生都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