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寧番外:有沒有一個人為你白頭(1 / 2)

他一出生就是周國的皇。

所有的責任他還沒學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教會他,當然同時享受到的還有在這個位置上的諸多好處,榮耀,尊敬,畏懼,諂媚,他一直是高高在上,一個人領會高處的壯麗與孤獨,也一直以為這是他獨一無二的宿命。

直到三歲。

那天他已經學會任何情況都保持一種速率跳動的心髒忽然停頓了一下,一種詭異的蒼涼惶恐感潮水一樣湧上來,好像遙遠的某處,一樣重要的東西正在失去。

那是他第一次失態,坐在龍椅上,麵對著文武百官麵色蒼白恍如夢遊,嚇壞了所有人。

包括他的母後。

他一直以為世上唯有母後和他是一樣的,一樣地高高在上又孤獨,一樣被宿命推使著得到了一切卻失去自己。

他慌張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訴母後,母後摸摸他的頭溫柔,轉頭叫太醫開一副安神的藥。

可是後來他知道,那不是單純的心神不寧。母後身邊一個她很喜歡的老嬤嬤一次喝醉酒時,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他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孿生弟弟,那個弟弟自小離宮,三歲就死了,正是他失態的時刻。

老嬤嬤第二天就被賜死了,母後身邊和他身邊的人幾乎換了個遍,可有些東西是換不掉的,比如他的記憶,比如他有一個弟弟,比如他周皇的弟弟是怎麼死的這件事實。

每次他一提起母後就很低落,扶著朱紅窗樞看著天邊的雲不說話,就好像他問起從未見過的父皇一樣。

幾次之後他就不敢問了,每天學習,上朝,用膳,聽訓,安寢,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合格的皇帝不需要那麼多疑問,他隻需要有解決疑問的能力。

然後在十三歲的時候,他再一次失態,像天暖時停在簷上的麻雀一樣,撲棱棱衝到母後的麵前:“母後母後,我有感覺,弟弟還在,他活過來了。”

雙生子的感應就是這麼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知道,可胸膛激烈歡躍的跳動讓他就是這麼確定。

母後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尖銳。

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用和她優雅從容形象極不相符的尖銳嗓音喊:“怎麼可能!”

這四個字告訴他,母後不高興,甚至在恐慌。她是周國萬人之上的太後,最厲害的女子,她能恐慌什麼?

不過他已不是十年前一哄就聽話的小孩了,他很快冷靜下來,冷眼旁觀,然後發現了震驚的真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開始戴麵具,為了給遠方的那人減少一點麻煩,他已經剝奪了他生存的權利,這張臉,還給他。

母後也開始給他安排女人,周國皇帝總是很早就擁有女人,因為他們短命,與其說他們對國家最大的用處是治理國家,倒不如說那是他們母親和妻子的職責,皇帝最大的使命隻是傳宗接代。

多麼可笑。

曆史上有好多位皇帝英年早逝沒有留下子嗣,從而引發政變,可以說,每一個周國的皇帝,從出生起到得到子嗣,都是眾所矚目,如玉如珠地被捧著,而一旦有了子嗣,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轉移,轉移向下一代,而你就好像一個失去價值的工具,甚至太多人恨不得你立即去死。

包括你的母親和妻子。

他在十六歲的時候有了一個兒子,那位功不可沒的侍妾沒出月裏便被勒死,很快有皇室女被冊封為皇後,於是他也順理成章有了太子。

好像人生到了這裏已經功德圓滿。

然而幸運還是不幸,母後千挑萬選的皇後端莊大方卻能力平平,有大臣上疏稱擔憂她無法母儀天下,廢後再立的浪潮由此掀起,那是他第二次看到母後露出尖銳的一麵。

誰都很清楚,那時母後才三十歲多,完全可以獨自撫養太子到他能夠執政。皇後,是多餘的。

但很少人希望她獨攬大權,大臣們迫切需要一個能與她分庭抗禮的皇後。

與此同時,似乎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他才是這個國家的製高者。

他還沒死呢,就已經被放棄。

不過他也不在意,反正是遲早的事,由他們鬧騰去,他更喜歡將精力放在打聽遠方那個弟弟的消息上。

他慢慢知道,他是世間最強者的徒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卻無法站立。他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就像他的人一樣,沒有情感純澈幹淨。

有時他不禁想,同根而生,命運怎麼會差這麼大?如果當時出生的時候有哪個環節出了一點點差錯,是不是兩個人的身份就會對調?

有時候他真羨慕他的自由和單純,可更多時候,萬籟俱寂中他感受著遠方那沒有起伏的心跳,又會覺得那樣蒼白到近乎沒有思維的人生有什麼意義,不若他,至少知道自己活著

直到十八歲那年,他感受到那人有了情緒波動,似歡喜又似低落,似渴求又似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