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孩兒莫怕,老頭在呢,不會讓你受傷的,隻是你可別記仇啊,他們隻是一時昏了頭,以後一定要做一個善良的好孩子,咳,咳……那就叫你江定善吧,哈哈,怎麼樣,好名字吧,別哭了,定善呦,別哭了……”
不知道是不是江半仙的話有特別的魔力,小孩真的停下了哭泣,隻是紅著眼認真地看著他滿是皺紋,泥土,和血跡的臉,伸出手仔細地撫摸著,江半仙卻開心地笑了起來,在塵土飛揚的舊房子裏笑得格外突兀,格外響亮。
最後村民看江半仙實在不行了,紛紛散開,離開了這座屋子。但沒過多久,他們便看見江半仙抱著孩子,滿臉老年得子的燦爛笑容,身上滿是泥土和血汙,一身青袍破爛得連乞丐都不如,花白的頭發也亂蓬蓬的,還被人趁亂揪掉了幾把,隻有下巴的山羊胡還安然無恙,卻被小定善調皮地一根一根拔下來。
“哎呦,哎呦,”江半仙無奈地笑罵著,“小定善,你要把我胡子拔沒了,以後我可怎麼混飯吃哦,混不來飯,我可怎麼養活咱爺兒倆哦,哎呦,哎呦……”全村的人沉默地看著江半仙抱著不祥的孩子,拖著一條被打斷的老腿,一瘸一拐,邊說邊笑,仿佛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人一般走出了村子,渡過了綿清江,消失在青草連綿的土路上。
從那以後,江半仙不再四處遊蕩,也再沒有去過那個村子,而是在全是木製老房子,以售賣各種土法燒製的陶器聞名的鍋瓦巷裏買下了一座狹窄的小樓,掛出算命測字的牌子,打算好好把定善養大。但自從那件事之後,大家都不再叫他江半仙,而是叫他江半瘋,就算他之前一向擅長推演命數,十測九中也不肯再到他這來算命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成功地把定善養到這麼大,沒有人知道他的經濟來源是什麼,有人說是一個曾找他算過命,後來果然發了大財的土豪一直暗中接濟他,有人說江半瘋早就改行幫盜墓賊倒貨了,小樓裏藏著好多稀世老古董,更有人說江定善的大便拉出來全都是金疙瘩,所以江半仙才會去救他的。總之各種離譜的說法都有,但我敢說沒有一個是真的。
因為我,是唯一一個會被定善邀請去他家的人。江半仙已經沒有任何頭發或胡子了,牙齒也大半成了鑲的不鏽鋼牙,閃閃發亮,但笑起來還是跟小孩一樣莫名動人。
從小到大,我聽他講了許多的故事,從《山海經》到《唐宋傳奇》,再到《聊齋誌異》,但每當我問他世界上到底有沒有神仙,有沒有妖魔鬼怪的時候,他卻笑一笑,敲敲我的頭,說:“我不就是半仙嗎,哈哈,以後你要成了小神仙,可要多保佑著定善呦,我這老頭估計是沒用了,沒用了喲,哈哈……”
每到這時,我心裏就想,老頭子肯定還不知道在學校裏都是定善在護著我不給別人欺負吧,哪裏就輪得到我來保佑他了。夜幕不知不覺間降臨,我就在小樓裏一起吃晚飯,飯菜非常簡單,被定善淘洗得一粒砂都沒有的米飯再加上幾片半生不熟,幾乎嚐不出鹹味的青菜,我難以理解定善是怎麼靠這樣的飯菜長得這麼高大雄壯的。
隨著定善越長越高大,漸漸沒有人敢說江半瘋這個名字了,也再沒有人敢大聲宣揚他怪異離奇的出生經曆。
有一次我在上學路上看見江半仙在新開的小商店裏買定善畫畫要用的鉛筆,店主把鉛筆往門外一丟,鄙夷地叫這個瘸腿的老乞丐別再來他的店裏,江半仙唯唯諾諾地賠著笑,撿起鉛筆就離開了。
我氣憤地跑到學校告訴了定善,他二話不說,臉青得像每天吃的菜葉一樣,跑出學校,衝進商店扛起驚慌失措的店主就跑,一路上就像他那發瘋的親爸一樣橫衝直撞,無可阻攔,推倒在地的摩托車,踩壞車頂的汽車,撞碎玻璃的櫥窗數不勝數,卻沒有一個人因此受傷,也沒有一個人要求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