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夜,玄紫色的天空中堆積著烏黑的雲,一團一團的,支配著白辣辣的雨點,重重摔打在空無一人的街衢上。雨勢很猛,就連樹枝上柔嫩的新葉也被折斷了幾片。
白花花的洋房整齊地排列在柏油馬路兩側,室內燈火熔金、人影幢幢,同街邊的路燈連成一線,直直射向天邊那條泛黑的邊際,最後縮小成了一個金色的小點,遠遠望去像是無盡黑暗中生出的一條璀璨的金龍。這是上海華界最奢靡的一片居民住宅,是金錢權力的龍脈所在,裏麵住的大多是中國人,也有零星的日本人。
人行道旁的一處街口上坐落著一幢煙黃色的日式住宅,燈光也是煙黃色的,與左右兩側的光芒萬丈相比之下顯得有些頹靡。
居室裏,一個穿著和服的男人臃腫地斜坐在疊席上,肥碩的左手手肘悠閑地枕在席上的小木桌邊緣,手裏竄著一根煙管,此人便是清水和野。隻見他雙眼微閉,嘴唇不住地吸吮著煙頭,煙霧便從他翕動的寬大鼻翼裏擁擠而出,使得因為下雨而變得潮濕的屋子裏雲煙繚繞……
“兄長,是我。”玄關外,傳來了一個清冽的男聲。
清水和野聽罷,頓時眉頭的肉擰出了好幾層,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天宥會的破事就滋生出一大堆,他手頭有幾個得力的老手,平時也就委派他們東奔西跑了,這次父親離世事發突然,他也就額外費了點精力,但若不是有會裏的老人扶持,他再費力也是無用的。門外的胞弟倒是趁亂揪出了些生事的家夥,會裏的人對他是稱讚有加,看來他想要坐上主師的位子,著實要費一番功夫……隻見他不快地停止了吞吐的動作,身子隻稍稍正了正,就道:“進來。”
隔扇門被一個家丁躬身拉開,玄關外一人西裝革履、身姿秀拔,正是那清冽男聲的出處。兩人相視無語,清水和澤隻顧踏上三合土,安靜地脫鞋,繼而有條不紊的走上式台,麵對空氣中的雲煙似乎早已司空見慣……直至煙黃的燈光將他淩銳的臉龐打磨得纖柔了幾分,是時候了,他也就不痛不癢地打了聲招呼。
清水和野同時禮貌性地捺了捺嘴角,以示回應。
“父親的事商量好了?”一家之主不說話似乎有點過意不去,清水和野也就開口了,他知道清水和澤來此的目的,無非是互送父親遺體回國,前來辭行罷了,在他眼裏這樣的舉動隻需派個小廝通報一聲,見麵沒有任何意義,他對於同父異母弟弟的存在厭惡感與日俱增,對他這番無謂的走過場的庸俗形式更是深惡痛疾。
“已經辦好了。”清水和澤回答得雲淡風輕。
清水和野心中一緊,他有一種不好的直覺,疑惑道:“辦好了……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將父親的遺體運回了國,陪同回去的有森川老先生,兄長放心。”
滿屋子頓時靜悄悄的,隨即一雙大手向木桌上重重一擲,清水和野的表情已經從起初的愕然慘白變成了鐵青。
“清水和澤!你故意的?嗯?”清水和野咬牙道,最後一個字拉得奇長,鼻孔急促地吐露著殘煙,在燈光下泛了黃。
清水和澤凝視著憤怒的臃腫男人,道:“兄長氣什麼?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好事……”清水和野隨即發出一陣哼唧的笑聲,不久笑聲戛然而止,屋子裏又是一陣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