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家門前的菜市場(2 / 2)

星期五兒子被他爺爺從學校接過去,家裏一時冷清下來,菜也不必買那麼多了。穿過馬路回家,陽光比剛才強勁了許多,剛剛整修過的人行道幹淨明亮,小樹苗的新枝上綠意漸深,迎麵有稚氣的女大學生搔首弄姿地走來,突然就覺得休大禮拜很幸福。

自以為是漂流慣的人,不過幾塊錢的快餐就可以打發一餐。怎奈已到不小的年紀,又逢涼秋,漸覺少滋缺潤的麵目在鏡中日漸可憎起來,頗為飲食之簡陋而慮;故常發烹煮之心,尤其在潦草果腹以食堂飯食的中午,和獨自枯坐沙發的黃昏。

電話裏跟媽媽聊及此事,她說,一人煮食恁麻煩,你有空熬點湯水即可。這倒是,鍋台灶碗采買洗涮,日日如此不免耗費精力過多;且一身油煙味又情何以堪?湯水的陰柔滋潤,和烹煮過程的相對幹淨,無疑都成首選。

沈宏非的寫食主義留了一塊完整的篇幅給老火湯,由來、利弊、情感、象征及無數派生,無不記述其中。文中說,對於湯水的形容詞最常見的莫過於“甜”和“潤”。“甜”指口感,而“潤”則複雜得多,“指熱湯經過口腔,沿著食道緩緩流進胃中,再循經絡而向全身心每一個燥熱的部位發散出滋潤的那種感覺”。比“甜”和“潤”更重要的,便是湯水的女性化象征,和湯水背後的人。

於我,這個人是媽媽。她煲的湯水,是我心中“家”的正宗味道。

乍暖還寒時分,一鍋白果豬肚湯是暖潤甘甜;春來病多,川貝雪耳燉蓮子預防感冒;火夏炎炎,薏米荷葉排骨湯去火清潤,木瓜煲生魚清燥熱除煩渴;秋涼入序,風幹物燥,潤肺清痰的任務便交付給雪梨燉豬肺,再來點花生煲豬尾墊墊禦寒的底氣;待到寒風凍雨真正來臨,就是烏雞水魚的大補時節了。

湯水的意象全屬於媽媽,不僅是清甜潤澤,更多恐怕是“一湯在桌,滿室皆春”的濃情。兄長與我都住校,食堂的澀寡讓肚裏孳生無數饞蟲。每每周末回家一進門,灶上那一鍋湯水撲撲冒著的熱氣如一團春氣團團將人包圍,媽媽忙碌在廚房的身影大概在那時便定格為溫暖的象征。

現在兄妹見麵吃飯,第一個點的必定就是湯。哥哥當年最是不耐媽媽煲湯的耗時,我也曾屢為打點買菜散工的繁瑣而頭疼。隻是都離家在外,追懷起來,總是先想到媽媽和那些湯水的好處;隨後慢慢發覺,那些當年所感的壞處,也慢慢變做尋味的紀念,在回憶裏開花。

如今,我開始圍著湯水轉了。循著記憶中零碎的媽媽的步驟。菜市現在於我是歡天喜地的地方,雞鴨魚肉生鮮蔬果,叫買叫賣的俗紅俗綠喜氣洋洋。挑半隻瘦老鴨,斬件了裝好,回家開工。

媽媽的習慣,是要將葷配件在滾水鍋裏過一趟,煮去血腥氣,撇幹淨亂七八糟的浮沫,煲出的湯水才不濁。過了鍋再洗幹淨,米酒鹽巴薑片伺候上備用。時間不允許像媽媽般明火加紫砂煲的時刻照應,我用電砂煲解決問題。鴨湯開水煮,才壓得下騷腥。白果二兩,雪梨一隻,黃芪黨參紅棗幹菇杞子適量,加上適才醃好鴨件一並投入煮開的鍋裏,“自動檔”慢慢熬完整個下午。傍晚下班回來,自是一屋子融融春意了。

抑或周末買一隻土雞,頭頭腳腳翅膀脊梁骨佐以桂圓紅棗慢慢燉。再炒個酸豆角雞雜,宮保雞丁,蒜茸蔬菜,幾兩小酒,三兩朋友敘敘,也是不亦樂乎。

我還打算附庸風雅買兩本湯譜去。一來可以充當理論的指導;二來就算不煲湯,至少,我可以在書上看到很多湯水,燉在鍋裏,擺在桌上,給我自己的意象以融融暖意,如饑者的畫餅,渴者的望梅。

往年到了五月中旬,天氣已是十分炎熱,春遊時往往可以下河遊泳,但今年要好得多了,這是拜前幾天的那場雨所賜。快到中午的時候我走出樓門,汗衫短褲向菜市場而去。陽光沒有燥意,與時來的微風拌在一起灑在身上,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