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飲水生涯(2 / 3)

所以真該問問自己為什麼喜歡咖啡。可能是喜歡它的濃鬱。電影《危險人物》(《Pulp Fiction》)裏有個可以解決任何問題的黑道能人。甭管任務多棘手時間多緊迫,進門先要求一杯真正的好咖啡,大量的奶,大量的糖。看到這我一拍大腿,同道同道!我最享受往咖啡裏悠悠轉出一圈圈乳白弧線的過程,不但加糖,還要加點鹽,允許的話再來點咖喱。反正皮膚不夠白、眼珠不夠藍,不配喝施糖施奶則俗的極品咖啡,再說當初英國人怎麼虐待中國茶來著,不是自己的東西,愛怎麼糟蹋怎麼糟蹋。

咖啡的濃鬱豐厚使它宜忙不宜閑。同樣的要經過幾道工序,喝茶是閑裏找忙,喝咖啡是忙裏偷閑。最依賴咖啡的大概是美國人,早上起來一大杯,是誇張地響的鬧鍾;香港人再怕上火,抽屜裏也常備速溶咖啡,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辦公室裏的戰鬥;法國人的咖啡是午後的小憩;意大利人的eposso的起源是等火車的空隙也要過咖啡癮,隻好一小杯濃濃地倒下去。據說西班牙人是最閑的了,可是我總覺得用咖啡消磨時光的民族遠比用茶的段位低。

在家趕活喝夠了偏苦的鳥巢和偏酸的哥倫比亞,出去等人時也常叫咖啡——這東西大寶一樣便宜分量足,錢花得不冤。但是咖啡變出來的各種花頭我都不喜歡,浮了大團雪糕的西班牙咖啡過於輕佻,對威士忌摜奶油的愛爾蘭咖啡又膩又辣,摻太少咖啡的法國奶啡簡直是乳臭未幹,冰咖啡更是成人不宜。有次在oges餐廳裏貪新鮮要了杯印尼EKS咖啡,完全沒有咖啡應有的黏稠光亮,在杯子裏輕薄地蕩,這也能算咖啡?

Thee ae coffee and coffee。林子大了,什麼咖啡都有。目前我發現的最符合中國國情的咖啡是在AM-PM連鎖店裏的,一台熱飲機,取個九安士紙杯,按“卡普西諾”或黑咖啡全由你,交三塊錢,滾燙地捧出門去,在寒風裏邊走邊吸,那純樸的滿足,正如老農讚:“這毛筆字寫得好,真黑!”

廣州的川菜館

廣州的川菜館,越小越好,最好是小到蹲在拐彎抹角的巷子裏,招牌是缺乏想像力的,比如我家附近的重慶豆花莊,我報社附近的老四川,門臉要窄,服務員要醜而且不溫柔,食客們早早把啤酒開了,做了久等的準備。酸菜魚上來了,酸菜魚?你會覺得這樣一個平庸的名字和眼前這盆尤物非常遙遠,嫣紅的辣椒段微微壓著白嫩的魚片,在酸菜葳蕤的湯水裏載沉載浮。於是一切都有理由,門臉闊了,客人多了,廚師累了,菜的質量誰保證?服務員牛,是店牛的明證;不送餐,因為送過去菜的味道無法保證;廳裏的油煙大,因為是老板做菜,所以廚房的門必須開著。

在老四川我吃過一道辣子雞。這個活動又叫找雞。因為一個人,找得比較悠閑,不像隔壁那桌四個人那麼急吼吼,它奇異的幹脆、嬌嫩和纖小,金黃的小骨頭上略沾了些芝麻,我居然有點感動。昏暗的燈光裏,我和一隻小公雞默默交流——我很肯定它的性別和年齡,甚至籍貫,這樣的骨肉充盈,實在不像是那種無人性的流水養殖籠裏出來的。昏暗的燈光裏,隔壁一桌也在喝酒,而且在談文學,而且他們年紀都很大了,戴著過時的大眼鏡。我就有點很差勁的優越感。

這種小酒館其實是很私人的場合。每個人一進來就要脫點什麼,回家一樣,而總是那五張桌子,四小方一大圓,每張都很熟悉,也像家一樣。我後麵的倆女孩家常地抽著煙,聊某人的性格缺陷。剩下那一大桌說四川話,有幾個光頭已經通紅,談著十強賽漂泊的情緒裏這點安穩的幻覺,川菜館是很容易使人成為啤酒主義者的。

雖然已經對漂泊和安穩都安之若素,但我還是喜歡這種小菜館,因為在這裏吃一次是一次的體會。我家附近的重慶豆花莊,豆花隻在星期五六日做,而且在中午之前就賣完了,所以我至今還沒有吃過。他們的火熗腰花是叫人歎為觀止的,一個盤子裏八條一瓜長的黃瓜片彎成荷花狀,承著一團紅豔豔的調料和薄軟的肉,進口時思緒再次飛散,僅剩的一點是疑惑,像任何感情到極致是不肯定,而且覺得定義與形容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