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遙遠的羅泊群山裏住的一位七星老人,老人字號來兮山翁。後來人們已經知道那裏真的有個老頭,但是神秘並沒有減弱,因為人們隻知道有個叫“來兮翁”的老頭,向天下發著叫七星榜的榜單。
天下罕有人見過那老人,但天下人都見過七星榜,於是也叫那老頭七星老人,老人不喜歡這個名號,但是羅泊太守這麼叫;匈奴那位跪在堂前三年天天這麼叫;當今聖上沈其塵執著弟子禮也這麼叫。所以人們都知道七星,不知來兮了。
真說起來,七星榜雖叫做榜,卻不是掛在什麼地方的檄文,每年大楚國節,舉國同慶,連關在獄中的囚犯都可以暫時得到普通人的待遇——當然不會放他們出獄,但也看得出大楚強盛的國力;當朝的天子便會盛裝出行,浩浩蕩蕩地向那羅泊而去,然而羅泊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所以龐大的隊伍等在外麵,隻剩下當朝天子和一個老太監,步行到那個小茅屋去,聽那個老頭評點,抄錄些許文字,然後由校書省伴著萬家燈火,徹夜抄出幾萬份,禁軍將士策馬攜著,帶向塞北,帶向江南,帶向西域,帶向天下有人煙的角落。
那些文字是七星榜,是血雨腥風。
七星榜上,不登及第士子,那是皇榜的職稱;老人活在羅泊多年,名滿天下門人弟子無數,卻從不入世,所以老人教的也不是科考之道。老人隻教一件事,看人。看的是江湖四海,能人異事,千兵百武。
遙想五十年前,老人的七星榜第一次被人知曉,新人新作,當然有千般質疑。一個從不出世的老頭能知道什麼?有不屑的,自然有敢說話的,於是天下財閥彧氏的一個二世祖,借著酒勁,當中撕碎了一張七星榜。
羅泊裏的老人說,不與死人較真。
然後,第二年的冬至,萬家燈火依舊輝煌,禁軍衛士依舊匆忙,洵江邊上的豪門卻一片火光,紅蓮映照江麵似乎引得這江水翻騰,那抄家的閹人嘶聲唱著聖旨:“彧氏貪墨甚巨,洵江百姓民不聊生,特此!……”
天下財閥,榮不過二世。羅泊裏的老人嘬口茶水,沒人敢再出聲。
老人說:“這天下是年輕人的。”所以除了首榜頷榜,其他五榜甚至找不到什麼老人物,然而天下多少少年,多少宏圖,多少恩怨情仇,多了一個榜,就多了一個競爭,多了一份恩怨。
許多人說:“這榜是災難,它帶來了多少年輕豪俊的英年早逝。”
有人說:“這榜是試金石,若登此榜,不枉豪邁襟胸!”
老人說:“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別來煩我。”雖是這麼說,但是老人定下規矩,每年隻見一人,由當時聖上定人選,老人若認為沒有潛力,仍是不見。
於是七星榜,與那老人,一起成為了青年俊才趨之若鶩的目標。
許定朝站在崖邊上,蒼白的水從他腳下不知幾丈的石灘上流過,他換了一件純黑色的夜一般的長衫,如同身下常年受流水虐待的黑石。
蒼白與黢黑,都是絕望地顏色,蒼白的水流流逝帶走了黢黑的沒落,徒留一個獨立的人。
薛老站在馬車邊上,看著麵前與往日同樣挺拔的背影,卻覺得看到一株遍體鱗傷的胡楊,從內而外,被腐蝕得傷痕累累,卻仍倔強地站著,不願彎腰,不願認輸。
有種感情,叫不敢想,叫放不下。
複仇是個累人的活,它要人全身心地去投入,去算計,去預謀,還要去泯滅天良,沒有哪個複仇是簡單的,當它用實際去拷問,用滿溢的情緒去讓你心神不寧,你會發現其實所謂複仇與生活隻是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