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長安與薑淮左重逢的一個月後,他們一起參加了路知遙的葬禮。
殯儀館內晦暗肅穆,往來祭拜的人絡繹不絕,人人都像戴了麵具般麵無表情,舉止靜默。
葉長安穿了黑色長裙站在角落裏,呆呆的看著靈堂上巨大的黑白照片。路知遙唇角上揚,眉目如初,看上去隻有二十幾歲的模樣。
她之前已經哭了太久太久,好不容易才被薑淮左哄好,這下又紅了眼睛。
路知遙是她“新生”後唯一的親人、朋友、兄長,可他還是離開她了。
葉長安隔著淚霧看向一個個上前行禮祭拜的黑衣男人,妄圖在他們臉上發現些什麼。
傳聞路知遙的死與仇家有關。這些年他在道上得罪了太多人,這次被人設計圍堵,聯合起來要了他的命。
警方接到報案後在一片樹林中發現了他的屍體,凶手極為殘暴的捅了他幾十刀,卻沒有給他致命一擊。沒有立即死去的路知遙掙紮著爬行了幾十米,最終還是失血過多,死在了初夏和煦的某一天……
葬禮還在有條不紊的繼續進行,葉長安直覺認為,在這些看起來冷血凶狠的黑衣男人裏,一定有殺害路知遙的凶手。
可惜她看不透人心,報不了仇。
薑淮左將情緒克製的極好,此時見她哭了又耐心的低頭安撫,拿了紙巾一直替她擦眼淚,他的聲音溫柔到近乎蠱惑:“長安,以後我會照顧你,連帶他的份,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下意識的攥住他的襯衫衣擺,指尖都泛了白。薑淮左摸摸她的短發,試探著把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長安這次終於沒有躲。
此前的一個月裏,薑淮左每天都去療養院看她,反倒是路知遙再也沒有出現過。失憶後的葉長安變得很容易接近,他買各式各樣小姑娘喜歡的東西送給她,陪她聊天,散步喂魚。
葉長安雖然不討厭這個突然冒出來聲稱是自己丈夫的家夥,卻始終不肯跟他回家,她固執的呆在療養院裏,等待許久未曾現身的路知遙。
雖然此時的路知遙已經再也不可能出現了,可是看著這樣子的葉長安他還是嫉妒的發狂。
薑淮左找到葉長安後曾迅速搜集了有關她的一切資料,路知遙一年來唯一來探望過她的人。療養院的錄像清晰的顯示出她對那個男人的親近依賴,,而在攝像頭拍攝不到的畫麵裏,薑淮左不敢細想已經發生過什麼,但凡稍一想象,他都怕自己再次失控,毀掉現在無憂無慮的葉長安。
薑淮左努力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將一切情緒都隱忍下去。
那之後他有預謀的拉近與葉長安的距離,可不知是不是時間太短,還是被察覺了意圖,葉長安有些抵觸他的刻意親近,下意識的想要遠離。先前的陰影已經根深蒂固到這種地步,即便失去了所有關於他的記憶,葉長安還是本能的懼怕他。
不過已經沒有關係了,她隻有他了。
葬禮結束後薑淮左帶葉長安離開,麵上隱隱帶著輕鬆和愉悅,隨著最後一個包袱摘除,現在沒有什麼能再阻礙他了。而現在,隻差處理完最後一些事情,他將帶她永遠離開這裏,此生都不會再踏上這片土地。
鬼使神差的,薑淮左帶她去了出事的那棟別墅,一年未歸,這裏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善變的大概隻有人類這種自以為是的動物。
車子停下來時葉長安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下,心裏倏地一緊。明明不記得自己來過這個地方,她的頭卻隱隱作痛起來,有空蕩蕩的聲音叫囂著讓她遠離那裏,半步也不要靠近。
麵前的車門被由外打開,薑淮左原本想叫她下車,卻在看到葉長安表情的那一瞬間四肢僵硬起來,他的神色慌張極了,卻又勉強自己保持鎮定,隻是投向她的眼神不可避免的透露出了一絲慌張。
他下意識的握住她的手腕,輕聲尋問:“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葉長安抵觸的向後縮了縮,聲音有些虛弱:“我不喜歡這裏,可不可以不進去?”
薑淮左麵色稍霽,微微彎腰看向她:“好,我們不去,咱們現在就走。”
就在他想要轉身時突然被葉長安拽住了袖口,她低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眼眶有些紅:“我想回療養院,哥哥還有東西放在那裏。”
薑淮左“噢”了一聲,伸手理了理她耳邊的碎發:“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不回去了好不好?”
葉長安被他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當下就變了臉色,推開他就向外跑去。
薑淮左毫不費力的從背後環住她,聲音有些低沉:“葉長安,他已經死了,不要再想他了。”
“我要回去,放手!”
他低頭探到她的耳邊輕語:“非常遺憾,你已經回不去了。”
葉長安隻覺得後頸一陣劇痛,瞬間失去了意識。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是幾個小時後,她在黑暗中掙開眼睛,感覺到自己抵在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而那個人……沒穿衣服。
伴著一聲尖叫,葉長安瞬間推開他向後爬去,就在她失去平衡即將掉到床下時,寬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小臂,輕鬆的將她拉了回來,順帶按進懷裏。
薑淮左伸出一隻手在牆壁上摸索,打開了壁燈。
葉長安發現是他後明顯鬆了口氣,隨後目光下移,又是一聲尖叫。
薑淮左精瘦的上身在昏黃的燈光下更顯得肌肉結實線條誘人,一看就是常年堅持鍛煉的結果。
葉長安閉上眼睛不敢看他,手腳並用的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薑淮左覺得好笑,吹了吹她的睫毛:“長安,你這是在……害羞嗎?”
“沒有……”
“那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放開我,哥哥說不能……”
“夠了!不要再提起他!”
這一聲怒吼猶如炸彈般爆破在耳邊,葉長安僵在原地,眼睛裏全是恐懼。薑淮左暗自懊惱,努力平複了下情緒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衝你發脾氣。”
他伸手抱住她,將腦袋抵在她的頸間,孱弱又固執的像是溺水許久的人:“長安,我隻是病了,你原諒我。”
兩年前薑淮左去美國治療,醫生說他的精神狀況出了一些問題,所以才會如此暴躁、易怒、衝動,以至於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
確診後他沒有覺得恐慌,反倒如釋重負,他終於找到能夠寬恕自己的理由——他是因為病了才做出那些錯事,而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此後的兩年間薑淮左一直都在按照醫囑接受治療,他不敢回國,也不敢探聽有關葉長安的任何消息,他怕有一天聽到葉長安死了,這是比死到臨頭還要可怕的事情。
所幸一切都來得及,他的病情好轉,葉長安也從漫長的昏迷期中醒來,並且失去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唯一的障礙,也隻是路知遙罷了。
而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再分開他們了。
葉長安剛剛被他嚇壞了,無論他怎樣道歉安撫還是一直在抹眼淚,直到哭累了才慢慢沉睡過去。
薑淮左拿熱毛巾替她擦了擦臉,隨後坐在床邊出神的看向她,竟像是恍如隔世。從前他就一直讓她不如意,現在還是經常惹她哭,以後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隻是希望葉長安永遠不要恢複記憶,永遠不要記起他。
“隻要你不離開我,隻要這樣就好了。”他低頭吻了她的額頭,隨後在她身邊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薑淮左已經不在身邊,葉長安看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發了一會呆,隨後輕手輕腳的下床,赤腳向門外走去。
走廊上空無一人,盡頭處是通向一樓的樓梯。她小心的向下俯瞰,客廳裏空無一人。
葉長安偷偷摸摸的下了樓,又極快的向門外跑去。
身後立即傳來幾個人叫喊的聲響,可惜那些人嘰裏咕嚕說的不是中文,葉長安完全聽不懂,更不願去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