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雪嫁人萬裏行(1 / 2)

無數隻大大小小的腳,騾子馬的蹄,圓滾滾的車輪軋進這場北國每年都要下好幾場的冰雪裏,殘留下深深的印記。可是過不了多久,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深邃的天空中持續地落下,便又逐漸地掩蓋了此處的痕跡。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頭兒,小姐這次出嫁的地兒可真是遠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粗莽大漢衝著另一個大漢,說道。

兩個大漢都騎在馬上,一個是剛剛開口的,沒有開口的那位,全身都套著金黃色的甲胄之中,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炯炯有光,隨意瞪著人一看,便似能刺穿人心。

身穿甲胄的大漢沒有回答一句話,好似根本沒有聽到身旁那位裹著熊皮氅子的大漢說的話。依舊直視著正前方,目光沒有絲毫的偏移,身姿沒有半點的變換。

絡腮胡子怏怏地有些無趣,輕夾馬腹,馬兒蹄聲噠噠,漸漸到了一輛華貴異常的馬車旁。

馬車很大,前後長約有兩丈,左右寬也過了一丈,車身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繁複花紋。車子裏也擺滿了各色果品,書籍,凳子桌子,還有一張床榻。

絡腮胡子正靠著馬車的簾子對著倚在床榻上的女子說話。女子倚在榻上,卻沒有半點慵懶的樣子,反而顯得很是拘謹。放在車廂裏木桌上的果品有許多,她卻是半塊也沒有動。女子的臉上還蒙了一道白色的紗巾,遮住了大半邊的容顏。

“小姐,小姐。那個冰天雪地裏還穿著金甲的家夥是誰啊?這麼拽?”絡腮胡子粗礪的聲音透過厚厚的簾子鑽進馬車,依然很是響亮。

榻上的女子陡然一驚,慌慌忙忙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姐也不知道?不可能吧?將軍就沒告訴小姐?”絡腮胡子很是疑惑,小姐出嫁,將軍自然會派得力下屬前來護送。這其中一個得力下屬,就是自己。另一個,就是那個怪人了。可是將軍能瞞著自己,還能瞞著他自己的親生女兒嗎?當下絡腮胡子哈哈大笑,豪爽的聲音開著玩笑:

“小姐,你就喜歡蒙著我。你從小就這樣,什麼事情都放在肚子裏不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姐口風還是這樣緊。”

“我……我……嗬嗬……將軍交代了,確實不能說。”榻上的人越來越緊張,冰天雪地裏竟然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密密麻麻一層,並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絡腮胡子心中狐疑,小姐雖素來與將軍不合,可也沒有生分到在我這個家將麵前口呼將軍的。怎麼不叫聲父親大人,也該叫聲爹的吧?

但這事兒畢竟是將府私事,絡腮胡子雖是將軍的親信下屬,卻也是管不得的。當下,便向車廂裏的女子告退了一聲,扯著馬僵,偏開馬頭,又向前方去了。

絡腮胡子走了之後,車廂內的女子大鬆了一口氣。手掌在胸口上狠狠地撫了撫,一幅大難餘生的樣子。

女子已經在這個車廂裏待了整整二十幾天了,其間即使整個車隊停下歇息,她也沒有走出過車廂一步。這使得整個車隊近一千人想著目睹小姐風采的想法驟然破滅,很是令人沮喪。

望著擺放在檀木桌上的幾盤小食,女子纖細卻有些粗糙的手指緩緩地靠向其中的一個。然後食指和拇指輕輕地夾起一塊,卻並不往嘴裏送,而是放到了眼前近處,仔細地打量著。

這樣小吃名叫芙蓉糕,用蓮子錘成末,混著其他十餘種食材,由將軍府的特級大廚悉心製作三個時辰,才最終成型。

女子嗬嗬笑著,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或者是兩者兼有。芙蓉糕隨著女子手指不斷的用力,逐漸碎成了幾瓣,然後夾著簌簌掉落的粉末,落在了桌子上。

女子看著桌子上粉身碎骨的點心,右手掌攏起,輕輕刮著桌上的芙蓉糕屍體,然後都彙聚到自己的左手掌心中。再然後,便進了她的嘴裏,緩緩的咀嚼過後,便順著食道流進了腹中。女子覺得很好吃,甜甜的,糯糯地,比他以前吃過的任何一樣東西都好吃。

女子的眼睛裏忽然冒出了許多星星點點閃亮的東西,她覺得很幸福,也覺得很心酸。所以,她……想哭。於是,她便哭了。哭得很大聲,大聲到連車廂外駕著馬車的車夫和隨侍馬車旁的侍衛都聽到了。

侍衛們和馬夫都在想,小姐第一次遠離漢陽城的家門,就是要出嫁。這山高水遠路迢迢的,也不知將來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再看看。看看家裏的房子,看看父母,看看姐妹兄弟。唉,該哭,該哭!

小姐又哭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前方騎馬的絡腮胡子的耳中,絡腮胡子眉頭輕輕皺起,有些不高興。不高興不是因為小姐哭,而是因為小姐哭的原因。他本就很不讚同這樁親事,奈何老爺下了嚴命,皇帝也草了詔書,不嫁不行。

絡腮胡子心中很有些舍不得,小姐從小是跟著他長大的。小姐三歲的時候就喜歡爬將軍府院落裏的那棵極粗壯的數百年壽齡的老槐樹,絡腮胡子便偷偷趁著將軍不在家,二夫人不注意,瞞著丫鬟和小廝們帶著小姐去爬樹。小姐每次都要爬到老槐樹高高的樹頂才肯罷休,然後,整個院子裏都響起了她銀鈴般的笑聲。再然後,自然而然地被人發現了。他被扣了半個月的奉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