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憶往昔(1 / 2)

付竹安亭亭而立在永寧殿內,用漠然而執著的目光凝視著付天行的棺槨,一襲守孝的白衣,襯出一身的縹緲與寂寥。

安子揚路過,喚過她的侍女彩蘭:“公主在這兒站著,有多久了?”

彩蘭憂心忡忡:“足有兩個時辰了。安世子,這宮中也就隻有您能在公主麵前說上幾句話,請您務必要勸一勸她啊。”

他搖頭:“柔嘉總是習慣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裏,即使她信任我,也不會輕易地提起她決心忘卻的傷心事。她和先皇的過往前塵,不是我所能觸碰的。”他把玩著一塊玉玦,細細思索,“不過好在還有一個人能安慰她。你立刻去椒房殿找一個阿寧的姑姑來,對她務必恭敬些。”

“是。”

阿寧在跨進永寧殿時一眼就看到了付竹安蕭索的背影,她不由得駐足,欣慰而慈愛得微笑。付竹安沒有回頭,卻開口叫了一聲:“寧姨。”

阿寧不甚唏噓:“這些年我總是看不到你,便是在諸多宮宴上,也隻是匆匆一瞥,所以不曾知道,當年躲在皇後娘娘懷裏撒嬌的小丫頭,竟已然出落成一個如花美人了。”

她轉過身來,神情淡漠:“怎會隻有我變了呢?其實所有人都變了。母後本當單純率性,直爽爛漫,她不是深宮的花朵,所以她枯萎了。我也從當年的天真純善變成如今的工於心計,利用陰謀詭計報名害人,幫助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而父皇,他如今終將要成為一堆白骨,一捧黃沙。”

阿寧聽得心疼,一個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安兒,我知道你心裏的苦。但你父皇他……他也有苦衷的,你不能全怪他。”

“我知道。”她流露出無奈,“但叫我不怨他,談何容易?”

“他已然去見你母後了,那些往事,也讓它們隨風而散吧。”阿寧歎息著,那一段孽緣,這才算是真正了結了。

“寧姨,我曉得我早該放下了。但我真的不確定我是否能做到。對於付天行來說,一切都結束了,可是對於我來說,那些往事是無法治愈的,血淋淋的傷痕!在我有生之年,我都無法忘卻。”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隻是執念太深。安兒,其實娘娘從未怨恨過你的父皇,她了解他的無可奈何。你也該學會放下。”

付竹安保持了一陣長久的靜默:“我知道了,寧姨。你先回去吧。”

阿寧告退時總是回首,眷念地注視她,安兒,逝者已矣,我隻望你別再折磨自己。當年的我也曾愛上過一個不該愛的人,他終究站在了我的對立麵。至少你的父皇母後曾經相知相許,最後這淒涼的結局到底是緣是孽,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付竹安踱到大殿的上首,神色冷漠地不像是在看著先父的棺槨,而是素不相識的過路人。她遲疑著伸出手,放在了棺蓋上,摩挲著,接著用指甲敲打著棺蓋,在靈堂之上沉悶的響聲來回遊蕩,詭異森然。她越來越用力,直到自己的指甲崩裂開來,流出了殷紅的鮮血。她默然掏出羅帕拭去手上的鮮血,一直盯著棺槨目不轉睛。突兀地,她淒然一笑,倚著棺槨坐在了地上,攥緊了手中的羅帕,怕驚擾了什麼似的,輕聲開口:“付天行,你死了,你終於死了。也好,在你活著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好好和你說話,就連最後一次見麵時我都拒絕了與你同桌而食,大概隻有你死了,我們才能好好說話。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那個並不奢華鋪張的長平王府,我們度過了怎樣的一段時光。你要是忘記了,那我告訴你。

當時的你隻是一個宮女所出的低賤皇子,沒有人相信你會坐上這個位子,所以,王府裏沒有絡繹不絕的政客謀士,沒有利益所趨必須要娶過門的女人,沒有層出不窮的妻妾之爭,隻有我們一家三口溫馨和睦的生活。

在我還稱呼我的母後為娘親時,她是那麼幸福而滿足。她雖是齊國公的嫡女,但齊國公把她的母親難產而亡這樣的天降橫禍歸咎於她,讓她從小在鄉野之間長大,性子率真直爽。她不擅長書畫與女工,卻酷愛琴棋。她有一次一時興起給你繡個荷包,你眉眼含笑地調侃她手工差得再找不出對手,她羞怒地要搶回來,你卻攬住她的腰肢,說你就是喜歡,那般的溫柔情濃。

在你還稱呼我為安兒的時候,我是那麼天真爛漫。你會毫無顧忌地讓我騎在你的肩上玩鬧,你會陪我一同蕩秋千,把它推得好高好高。我的父王無條件地寵溺著我,我的娘親夜夜哄我入睡,溫柔慈愛,我那時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幸福快樂的孩子了。我那時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就這麼單純快樂地過完這一生。但我錯了,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