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他猛得上前,再次恭敬跪在斐子笑腳下,大聲道:“皇上,保重龍體啊——”
斐子笑卻不理,已徑直大步走了出去。
德清宮,依舊是原來的模樣,柳枝垂垂,枝椏茂盛。
斐子笑已想不清楚這三年之中,有多少個夜晚夢見了她。他總是夢到他走在禦書房通往德清宮的路上,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他看著她在眼前對她笑,看她在眼前對他說,子笑,我等你回來。
溫香軟玉,低聲細語。明明離他這般的近,怎的,怎的一伸出手去,她卻又化作了一道道漣漪,憑空消失在了他眼前……
夢中重複了無數次的場景,如今他當真走在了路上,可不知為何,他竟一時沒了勇氣。
放眼看去,這一片景致,皆是如同他夢中所遇見的這般,這般漂亮,這般美,可方才,方才他究竟聽到了什麼?——自縊?!為何要自縊?你當真這般恨我,恨我恨到骨子裏,莫非三年前那日日低眸淺笑醉臥君懷,全都是假的不成?
好一個自縊,當真是好一個自縊!
斐子笑站在德清宮門口,看著荒涼蒼穹,雙拳緊握,隻是那雙眼,卻已然泛了紅。聽著耳邊傳出的宮娥太監們的陣陣哭泣聲,他隻覺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破裂,慢慢流失。一點一點,從他的血液中抽離,而後,消失不見。
他感覺到整個身體都顫抖,在變冷,明明便是夏末,為何他卻仿若正置身於九天玄冰之中……
許久,他微閉上眼,眼角濕潤,雙腳似有千斤重,竟是無論如何都挪不開半步。
三年之前,葉歡流產的消息傳入他耳內時,他正在戰場殺敵滅寇。無人知曉他的心有多疼,他的第一個孩子,竟就這麼沒了。他想回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可他卻不能。國未定,何談家。一腔怒氣讓他在戰場上殺紅了眼,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就連自身中了箭都察覺不到痛意,他不知疲色得揮舞手中劍,一直在將軍們的勸阻之下,才算罷了休。
等他好不容易凱旋歸來時,她卻不見了蹤影,她如何能如此殘忍,竟能毫不留情得將他一顆心狠狠摔碎了去,難道,他的愛當真如此廉價,就連讓她正視一眼的價值,都沒有麽……
許是痛得過了頭,斐子笑負手立在德清宮門之外,頭仰天,嘴角突而勾起一抹冷笑。
這笑,當真是冷到了骨子裏,不僅冷,還夾著恨,鋪天蓋地的恨,他恨她如斯絕情,恨她這般殘忍,更恨她竟自賤到了輕生。
他收回臉色來,渾身發寒得大步跨入宮殿之中,一眼便瞧見了躺在床上表情猙獰的葉歡屍體。
他眯著眼,眸中神色絲毫不帶溫度,立在窗前冷冷看著她。
周圍跪著的宮娥們全都屏足了呼吸,大氣不敢出,——這樣冷的皇上,她們又幾時見過?
“娘娘自刎前,可曾對你們說些什麼?”斐子笑麵無表情得發問。
“未,未曾……”下跪的其中一個宮女聲音有些發抖,“奴婢隻,隻聽到一句,‘等著我’,其他的,一概不知……”
“等著我?”斐子笑眸色愈冷,側回頭來對著床上的葉歡屍身,“誰在等你,這世間除了玉九白,又會有誰會等你!”
他緊緊注視著葉歡的臉蛋,眼前浮現三年之前的一點一滴,胸腔中的心,仿若被浸到了冰水中,竟麻木到了失去痛意,片刻後,竟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你能同玉九白在地下相遇,朕,卻偏不如了你的意。”
語畢,他走上前一步,將她的身子摟在懷中,想要將她打橫抱起,可,卻一愣。
他皺緊眉,仔細打量懷中人的耳垂,卻赫然發現,耳垂上竟沒有那一點紅痣。
斐子笑一愣,重新放下她的身子,而是湊近她的腦袋仔細觀察,在她的耳垂之上反複確認了好幾遍,可葉歡耳垂上原先應該存在的紅痣卻依舊無處可尋。猛然間,斐子笑便想起了六年之前,葉歡從玉華國離開之時,臉上便曾帶了一張易容皮作為掩飾。
恍然之間,斐子笑回過神來,伸手在床上這女子的臉蛋周圍慢慢摸索,果真,一道極薄的痕跡入了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