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毒化空氣(1 / 2)

如果這藥完全無效怎麼辦?……

如果它是毒藥怎麼辦?……

——《羅密歐與朱麗葉》(RomeoandJuliet)

“我們要在第一幕就製造毒害的氣氛,讓正派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看完這出戲。”

——詹姆斯·沃森(JamesWaston),1977年論化療

每一種藥都是偽裝的毒,16世紀內科醫生帕拉賽蘇斯(Paracelsus)如是說。但是癌症的化學療法在消滅癌細胞的癡迷中,卻逆向應用了帕拉賽蘇斯的邏輯:每一種毒可能都是化了妝的藥。

1943年12月2日,也就是黃十字炸彈落在伊普爾25年多之後,一隊納粹德國空軍飛機飛臨駐紮在意大利南部巴裏市外海港的美國艦隊上空,投下了一連串炸彈。船隻立即中彈起火。甚至連美國水兵都不知情的是,艦隊中的約翰·哈維號(JohnHarvey)艦船上竟裝載了70噸的芥子氣以備不時之需。當哈維號爆炸時,船上的毒氣也隨之爆炸,相當於盟軍自己轟炸了自己。

德軍的突襲獲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戰果駭人。巴裏周邊的漁夫和居民開始抱怨空氣中有刺鼻的燒焦大蒜味和山葵味。滿身汙穢、浸透油汙的年輕美國水兵,被人在附近的海麵打撈救起,他們渾身劇痛,腫脹的雙眼緊緊閉合。救援人員給他們灌以茶水、用毛毯把他們緊緊包住。而這樣做隻會讓毒氣更進一步滲入他們的體內。在617名獲救者中,有83名在第一周死亡。毒氣迅速在巴裏海港擴散,留下了一道毀滅的弧線。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有近千男女死於並發症。

媒體稱此次事件為“巴裏事件”,同盟國在政治上備感尷尬。受傷的士兵和水手被迅速安置回美國,醫療檢驗員也秘密跟進,對死者進行屍體解剖。驗屍報告揭示了克倫巴爾夫婦的早期發現。最初在爆炸中幸存的人,後來卻死於傷病,他們血液裏的白細胞幾乎消失不見,骨髓也已燒焦、耗盡。很明顯,這種毒氣隻以骨髓細胞為標靶,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模仿了埃爾利希的“治愈性化學物質”。

巴裏事件加速了美軍對戰爭毒氣及其對士兵影響的研究。一個名為“化學戰爭部”(ChemicalWarfareVnit)的保密單位得以成立,隱身在戰時“科學研究與發展辦公室”(OfficeofScientificResearchandDevelopment)裏,目的是為了研製軍用毒氣。全美各地的研究機構都接到了研製各種毒性化合物的合同,其中一份研究氮芥的合同簽給了耶魯大學的兩名科學家,路易斯·古德曼(LouisGoodman)和阿爾弗雷德·吉爾曼(AlfredGilman)。

古德曼和吉爾曼對芥子氣“起皰劑”的性質,如灼傷皮膚和黏膜的特性,並不感興趣,反而是著迷於克倫巴爾效應(Krumbhaareffect)——這種毒氣具有大量殺死白血細胞的能力。這種效應,或其弱化的類似效應,是否可以應用在像醫院這樣一個可控的環境中,用其微小、可控的劑量來對付惡性白細胞呢?

為了驗證這一想法,吉爾曼和古德曼從動物實驗著手。他們把芥子氣通過靜脈注射進兔子和老鼠的體內,結果令血液和骨髓中正常的白細胞幾近消失,而且並未引起任何灼傷起皰的反應,實現了兩個藥理效應的分離。吉爾曼和古德曼備受鼓舞,轉向人體實驗,以淋巴癌——生於淋巴結的癌症,為治療對象。1942年,他們說服胸腔外科醫生古斯塔夫·林德斯科格(GustafLindskog),利用連續十劑量的芥子氣靜脈注射,來治療一位48歲的身患淋巴瘤的紐約銀器匠。這是一場孤注一擲的手術,但它成功了。與在老鼠體內取得的效果一樣,藥物在人體內產生了不可思議的緩解作用。腫脹的腺體不見了。臨床醫師將這種現象描述為癌症發生了怪異“軟化”,仿佛蓋倫在約兩千年前所生動描述的“癌症的硬殼”融化了。

但是,接下來複發反應仍不可避免,軟化的腫瘤又重新硬化,一如法伯那已經消失的白血病,再一次猛烈地複發了。古德曼和吉爾曼在戰爭年代必須保守秘密,不過最終在1946年發表了他們的成果,恰好就在法伯發表葉酸拮抗物論文的幾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