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永遠的困惑(1)(3 / 3)

假如人生來不死,永遠不死,就那樣在風風雨雨的歲月裏一直朝前走,一個季節一個季節地向著遙遠的地平線,永無止境,那是多麼乏味的事。這種永無結局、絕無結果的事想想都讓人著急。這樣看來,死對於人來說,未嚐不是一種最美妙的善終。一了百了,還有什麼比死更美好的結局呢?

正因為在我們行路的前頭赫然立著墓碑與十字架。排放著萬劫不回的墳,才使人生的一切變得有意味和有意義。人生短暫,一切都顯得彌足珍貴。同樣,也正因為人終不免一死,所以一切又變得毫無意義,你的榮華,你的富貴,你的貧窮,你的卑賤,在永恒的死亡麵前卻變得不足稱道。人們說,世間一切都不會公平,隻有死亡是公平的。

我們斤斤計較,因為生命隻有一次,我們拚搏奮鬥,因為生命如白駒過隙;同樣,我們的寬懷,我們的無所事事,也因為生命終要結束,死後一片空白。樂觀者在死亡麵前找到樂趣,悲觀者在死麵前找到寬慰。所以有人唱“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李商隱)。也有人唱“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葉劍英:《八十抒懷》)。奧勒留主張:“像一個死者那樣去看待事物,把每一天都作為最後一天度過。”他的願望不外乎是,既然明天就死,今天何不快樂一些,幹嘛為那些功名利祿、蠅頭小利搞得苦苦惱惱呢?應該寬容一些,忍讓一些,別再斤斤計較明爭暗鬥了。同樣,我們也可以這麼去想:既然明天就死了,幹嘛在這死前一刻還得再忍讓呢?死到臨頭了,幹嘛還要吃這個虧呢?我不能再委屈自己了,反正是死,橫豎是死,怕什麼,整! 死把難題留給了生。逃避不幸與其說我們在追求幸福,毋寧說我們在逃避不幸。與其說我們在追求幸福,毋寧說我們在逃避不幸。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差異十分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倘若說生存本是為了追求幸福,這似乎沒什麼可以質疑的,譬如費爾巴哈和帕思卡爾都提過,人類的一切努力都是對幸福的追求。這種觀念至少給了我們十足的熱情和信心,賦予人生積極的態度和樂觀的情懷。我們衝著幸福一路小跑,周身洋溢著熱血,春風滿麵。這種感覺在青少年中甚為普遍,他們精心設計著未來,把明天想象成萬紫幹紅。在希望的敦促下,急不可支地迎候著幸福。但究竟什麼是幸福呢?對此我們則每每失語。許多作家都把筆觸伸到了這個人類的失語境界.這一方麵以梅特林克的《青鳥》和貝克特的《等待戈多》最為優秀,梅特林克的劇作主題一直孜孜於探索人類對光明與幸福的追求。夢幻劇《青鳥》寫了幾個孩子不畏艱險、披荊斬棘尋找“青鳥”的故事。劇作中的“青鳥”是“光明”、“幸福”和“生之歡樂”的象征。遺憾的是.孩子們並沒有找到真正的“青鳥”,“青鳥”在哪?人類的幸福在哪?這無疑是作者的困惑所在,也是人類的困惑所在。該劇的結尾不無深意地寫道:

蒂蒂兒:這隻鳥夠藍了吧?

小姑娘:挺藍的,我真高興……

蒂蒂兒:我見過比這隻還藍的。可是,那些全藍的鳥,你知道,我們怎麼抓也白搭,就是抓不到。

小姑娘:那沒關係,這隻就蠻好看。

蒂蒂兒:它吃食了嗎?

小姑娘:還沒有。

蒂蒂兒:什麼都吃,麥粒兒、麵包渣兒、玉米粒兒、知了

J乙……

小姑娘:你說,它怎麼吃呢?

蒂蒂兒:用嘴啄著吃,你等下瞧瞧,我讓它吃給你看看。 蒂蒂兒上前想把那隻鳥從小姑娘手中拿過去,小姑娘本能地不鬆手。兩個人一猶豫,斑鳩就掙脫飛跑了。

小姑娘:(痛苦地叫了一聲)奶奶,它飛跑啦……失聲痛哭

蒂蒂兒:這沒什麼,不要哭,我把它再給你捉來。(走到

台前,對著觀眾說)如果有哪位找到了那隻鳥,請把鳥還給

我們好嗎?為了我們今後的幸福,我們需要青鳥。

同樣,貝克特的荒誕劇《等待戈多》也極富象征意味,劇中的主人公愛斯特拉岡(又稱戈戈)和弗拉季米爾(又稱狄狄)是一對流浪漢。他們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但又不能走開,因為等待戈多。但戈多的信使報告說:戈多今晚不來了,明晚準來。第二天,他倆又在老地方等待,語無倫次地說話,但戈多的信使又說,戈多今晚不來了,明晚會來。他們問信使,戈多是幹什麼的?回答是“他什麼也不幹”,問他戈多有什麼樣的胡子,回答是“我想是白色”;問他見過戈多嗎,他說“沒有見過”。於是戈戈和狄狄決定第二天上吊,除非戈多能來。“他要是來了呢?”“咱們就得救啦。”戈多到底是誰?誰也沒有見過,連貝克特自己也不清楚,當人們問到他時,他說:“我要是知道,早在戲裏說出來了。”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把“戈多”看成是一種希望,雖然我們無法描述其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