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確定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
她敏感、堅強卻又脆弱如幼童。我想給她提供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遮一方風雨雪。
此刻,我確定我的目標比想象中的還難以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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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宴。我把生命看做一場宴會。
無論華麗與否,聚散無依也無所謂。
結論隻有一個:生無可戀。
我認為,肉身是一個暗黑的牢籠,它困住了我的靈魂。我想飛出去,可無奈沒有一對潔白的翅膀。
所以,我選擇了在醫院工作,看到無數的幸福的人放飛了靈魂,我,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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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一個出檢測結果的日子,很多人等著被宣判。
我隨意的翻了翻剛送來的結果。而後,看見了勾展的名字。
他的檢測結果是:骨肉瘤,溶骨型骨肉瘤。
x線所示:幹骺端鬆質骨融合成大片狀溶骨性破壞區,邊緣模糊。並且殘留的骨殼與皮質形成了codman氏三角。
也就是說,骨癌!
晚期骨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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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我本該羨慕的可以幸福的放飛靈魂的人。第一次,我,沒有很開心。
相反的,我忽然感覺被寒冷濕透。
我有罵人的欲望!
當時,我不停地對自己解釋著:宴,你之所以無法開心,是因為這個傻小子怎麼看都是活該留在俗世受罪的樣子,怎麼可以讓他輕易的自由了靈魂?!
我說,宴,別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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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長召集我們開了個會議。
她說:“勾展同誌的病情我想大家已經知道了。我們和他所在的部隊也聯係過了,得知他的家裏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我們請示了首長,首長的意見是:暫時對他隱瞞真實的病情。我們也表示讚同,對他本人就說是良性的骨巨細胞瘤。”
“我反對!”我聽到我的聲音響起時,被自己嚇了一跳,這實在不符合我一向扮乖巧的作風。
“宴,你有什麼不同的意見嗎?”
“是的。”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我認為病人有了解自己真實病情的權利。也隻有這樣他才能更好的珍惜以及利用自己為數不多的時間。”
“可是宴,現在病人需要的不是任何的治療手段,而是自己堅強的意誌力,樂觀進取的心。還有,就是奇跡。無數的臨床病例指明:真實的病情容易先擊潰一個人的信心、意誌力。所以,宴,你的所有意見,保留!“
護士長顯然不願意多談這個問題了。我識趣的閉上嘴,低下頭。雖然,我還是認為,勾展這家夥,沒這麼輕易被擊倒。他看起來就是那種意誌力頑強到了極點的人種。
護士長再說什麼,我都沒有聽進去了。
隻是忽然記起,今天,是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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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麵對他。我和同事換了班,改上小夜班。然而,一個白天我都沒得到想要的平靜的心靈。我不得不重視我的這種煩躁不安,它代表的絕對是對某人的超乎他人的重視與在乎!當我理清心緒後,更隻有兩字可形容心情:頭大!
對我來說,這個白天,每一秒都那麼難熬,我盼著黃昏、盼著接班。而當黃昏理所當然的降臨時,我又怪它來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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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點整。
我推開四病室的房門。
他雙肘撐在窗台上,正看著窗外。夕陽的光輝籠罩在他身的周圍,把他修長的身影拉得更長。
似感應到了我的到來,他轉過身,掛著寧和而耀眼的笑容,對我“sayhi”。
他的笑容奇異的撫順了我一個白天來內心的煩躁。不由自主的,我回應他:“嗨!”
在他灼灼的目光的注視下,我不知道選擇何種表情才是恰當的,我有點尷尬,忙低下頭,說:
“看什麼看?!我可不是實驗室裏的小白鼠!”
“奇怪了,這世上有這麼可愛的小白鼠呀?”他揶揄的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我一定是臉紅了,否則他不會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盯著我猛瞧。我惱羞著,一語不發。
“哇!想不到你臉紅起來一點也不像猴屁股,反而像極了布滿天空的晚霞,好漂亮哦!”
這下子,我確定我的臉可以充當爐子燒開水了。麵對這樣的他,我無力應對。看來,轉移話題是上策。
“剛才,你全神貫注的看什麼呢?”
“看天空啊,剛剛有鳥兒飛過,它們飛翔的姿勢,多像天空強有力的心跳。”
“傻呀,你。在這個冷漠的都市,隻會盛產麻木的高樓大廈。汙染的環境下缺少綠意融融,鳥兒是無法生存的!”
“就算這樣,聞聞黃昏的的氣息,看看夕陽,也是很好的!”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怎麼會呢,你瞧——”他拉我到窗口,指著窗外的天空。
我竟然無力掙脫他,被他牽到了窗口。怎麼能想象,這樣充滿力量、朝氣蓬勃的一個大男孩,死亡已經對他伸出友誼的手臂。
“你瞧,夕陽像豐滿的蛋黃一樣柔軟而芬芳,多熱烈的色彩啊!在它的投射下,世間的一切透明得像在玫瑰溶液中安睡的嬰兒。寧靜、恬美、質樸而迷人。而天的另一邊,月亮也羞澀的露出顫動著的麵容,雖然還隻是純淨的淡鵝黃色的一抹,卻已袒露出母親般的光輝!”
日和月?!是啊,如此不同的我和他,就像這日和月,有難得的和諧,卻注定了隻是短暫的相遇。
我看著他興致勃勃而感性的側臉,夕陽蜜糖色的餘輝,舔在他的額角、臉頰,使他的笑容像夕陽的碎片一般閃動著。
忽然發現他一笑起來,右邊的臉頰上有一顆小巧而可愛的酒窩。我發現的同時感覺自己撲通一聲掉到了那酒窩裏,如同進入了迷宮,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出口。
我說:“樂觀的人和悲觀的人,原來對同一件事物的感悟如此不同!”
“難道你不覺得這個世界美好得讓人想哭嗎?”
“你也太誇張了吧!”
“是你缺乏對美的感悟。其實,幸福很簡單的。”
“幸福?這世上曾有過這個詞語?”
“拜托,不要太偏激,太憤世嫉俗,好嗎?幸福真的很簡單的,在我看來,平安、健康、快樂的活著,能看、能聽、能聞、能感受、能不求收獲的給予、能有愛的能力。就是幸福的極致了!”
“我怎麼沒發現,你還是個酸書生呢!”我毫不留情的表現出我的嘲諷。“這個世界不會有幸福的。所謂上帝,正不知在哪個信徒虔誠的嘴巴裏打著盹兒,他老眼昏花,什麼都看不到。”
“我不信有上帝的存在,我很唯物的。我隻相信命運的公平,一切都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心中!”
“命運很公平嗎?”
“當然,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就因為我是特大號的好人,所以我就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為善人間了。”
“是為惡人間吧?”
“喂,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人家我真的是個大好人耶!”
他耍寶似的誇張表情,試圖逗笑我。可我真的笑不出來,哪怕是運用麵具庫中的那一枚假笑。
他不知道,我有多麼希望他不是一個好人。因為,好人多不長命,禍害卻通常是遺害人間,遺臭萬年的。
看著他年輕朝氣的覆蓋著一層淡淡茸毛的麵孔,我很認真的傷心起來。真想為他做點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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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麼,這幾天我總是心神不安的。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我一向不是個很神經質的人,對於我的這種類似於軟弱的感覺,我選擇忽視。
最近,我的腿有疼痛加重的跡象,我的心情不由得也煩躁了許多。
我翻了一些醫學雜誌,越翻越心驚,隻覺得自己的症狀與任何的頑疾絕症都類似得不得了。
就在我沮喪至極的時候,我的化驗結果出來了,是良性!我長長地籲了口氣。
可是,宴,卻又使我剛剛放晴的心空蒙上了一層霧靄。
我總覺得她一向淡漠的眸中藏了點什麼。會是什麼呢?
總之是些晦暗陰冷的埋伏在陽光與幸福的周圍的準備隨時出來吞沒我的東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