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煙鎖秦樓(2 / 3)

我踮起腳,拉開一個比較上層的抽屜,也許我需要一個凳子。我偏著頭探手進去摸索,沒有抓到書卻掏出來一個朱漆木匣,在書架上拿到這個,感覺有些怪異。在我還未思考是否可以打開這個木匣時,我的手已經下意識地掰開搭扣,打開了木匣。而當我看清置於其間的是何物時,我的手一抖,啪地一聲,木匣從我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我渾身顫抖,俯身撿起從匣中摔出的東西。這是一個荷包,藏藍色的荷包,繡有白梅的荷包,曾經,我把它戲稱是我的處女繡,很久很久以前,我把它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一個人,一個我愛過的人。

皇帝走到我的身邊,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他似乎歎息了一聲,微不可聞,柔聲問道:“你的心為誰跳動,你的淚,為誰而流?”他的拇指撫過我的臉頰,我才感到濕濕的涼意。他接著說道:“技術雖然不高,恐怕卻是用心繡成的吧,笨拙得可愛,不是嗎?現在,朕把它轉送於你,可好?”我小心翼翼地呼吸著,驚懼不安地望著他。

“噢,對了,”他挑了挑眉,又說道,“記得掏出心來看看,絕對的肺腑之言,感天動地。”他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抽離,眼裏漸漸沒了溫度。倏地,他收回了手,麵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沉聲道:“你跪安罷。”便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我不知我是怎樣回到永壽宮的,我緊緊攥著那荷包,幾乎要把它捏碎。直覺告訴我,皇帝知道,知道這個荷包的來龍去脈,可是他又是怎樣知道的?更讓我無法想透的是,這個荷包是怎麼到他手裏去的?

我呆坐著,呆看著這荷包。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我的腦子裏充實了問號和感歎號,我感覺自己的頭腦快要炸開了,壓迫得我無法呼吸。

“掏出心來看看,絕對的肺腑之言,感天動地。”他的話一躍跳入我的腦中,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荷包裏還有東西!我驚醒過來,趕忙伸手一掏——是紙張,我展開一看,也許可以更確切一點,是一封信。

熟悉的字跡讓我嗅到一絲不祥的氣息,絕望探出了它的頭,而在我快速瀏覽了通篇以後,我便真的絕望了。這是十三寫給我的信,他也很絕望,信中,他回憶了我們經曆的種種。他似乎在與我作別,與過去作別,他寫下了他想說的所有,也是今時今日不應該說的所有。

“主子,十六阿哥請安來了。”杉娥推開門,稟報道。

我揮了揮手,說道:“讓他回罷,我今日身體不適,就不見他了。”等了半晌,卻未聽到杉娥答應,我疑惑地抬頭看向她,卻見她正愣愣地看著我手中的荷包。我不悅地皺眉看著她,她卻忽地一笑,道:“娘娘是否是在疑惑,這荷包是如何從十三爺的手飛到了萬歲爺的手的?”

我眯起眼,審視著她,淡淡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從萬歲爺那兒得來的荷包?”隱隱地,我似乎明白了,卻又更加不明白。

“很簡單啊,”她扯了扯嘴角,眼中閃著得色,“因為這荷包是我給萬歲爺的。”

“哦?”我一挑眉。

“怎麼,主子您不信嗎?”她緩緩走上前,接著說道,“我還知道,這是你與十三阿哥偷情的佐證呢!”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眉飛色舞。快樂十足。

我騰地站了起來,厲聲斥道:“枉你入宮這麼多年,竟然愈來愈口無遮攔了!我捫心自問,自己向來待你不薄,你竟這樣回報我?!”

“待我不薄?”她的聲音突然尖刻起來,恨恨地看著我,說道:“你也說我如果這麼多年,論輩分,敏卿該尊稱我一聲姑姑,可是你卻讓她處處壓製著我,反倒要我聽命於她,哪有這樣的道理?!”

“對你們,我素來是一視同仁,那時她與你品級相同,又何來孰輕孰重之分?你就是為了這樣的毫厘小事而陷害於我?”我不敢相信地看著她,竟沒有料到!

“陷害?”她哼笑一聲,“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你敢說,你與十三阿哥之間沒有絲毫苟且?哈,三尺之上又神明,還是不要睜眼說瞎話的好!”

“你放肆!”我氣極。

“惱羞成怒了?這事兒可沒完呢!若不是你的狠心推辭,我現在已是端坐在上的主子,又何必要在這兒端茶送說看你的臉色?當然,就更不可能有今天這些事了,要怪,就隻能怪你自己心腸太黑見不得人好。”她激動起來,衝著我叫喊。

我愣了一愣,接著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太子來討要她的事,頓時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見我如此,又上前逼近一步,說道:“無話可說了?是啊,你的狠心終於有現世報了!老天是公平的,讓我發現了你與十三阿哥之間的醜事,還記得十三阿哥大婚嗎?”我壓抑著滿腔的怒火,沉默地看著她,等著下文。

“他堂堂一個阿哥,竟親手拿著食盒交給我,並叫我一定要給你嚐一嚐。當時我就覺得有些蹊蹺,於是留了一個心眼,打開食盒看了一看,居然被我發現了你們之間的秘密!我藏起了荷包,我一直在等待著一個機會,我也要讓你嚐嚐從蜜罐掉落到地獄的感覺。”她的眼裏閃動著恨意,我轉開目光,不願再看她。

“終於,去年跟隨你南下的時候,讓我找到了機會。噢,對了,就是你與十三阿哥出門上街的那晚,萬歲爺傳召我,詢問你和十三阿哥的事情,這正是天賜的機會。我於是趁勢交出了荷包——你想不到我會貼身攜帶罷。接下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真是令人滿意呢!”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得意地看著我,說道,“這就是報應!報應!”

所有的疑惑都沒有了,現在,我可以解釋為什麼皇帝會突然喜怒反複無常,我願意、願意把他所有的無常都歸結到這個原因上。“現在,你我可算真是涇渭分明了”,乾清宮外,十三這樣對我說,現在我終於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了。他還我荷包,斬斷前情,卻不想招來了這樣的禍事!

“我後悔了。”我說道,我對自己這樣說道。

“現在後悔?來不及了!”她已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俯視著我。

“我後悔了,”我又重複了一遍,“算命先生看到了我身邊的小人,嗬,我卻毫無所察。而我,也本該管好我那泛濫的善心,這個世界多的是豺狼和虎豹。”

“善心?”她尖叫,“什麼善心?不讓我往高處走叫善心?!”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我說過我會替你覓一個好——”

“太子還不好要怎樣才算是好?!”她不屑地瞥視我。

“他現在是太子嗎?!”我抬高了聲音,反問道。她一愣,張了張嘴,接著又是一愣,才說道:“至少他也是個阿哥!”我不願與她再糾纏下去,我感覺自己已經頭腦充血,麵臨崩潰。

“那麼,”我開口道,“既然你已撕破了臉,你現在預備怎麼辦?”

她又是一愣,接著想當然地開口道:“皇上會——”

“你以為皇上會放過你嗎?”我嗤笑一聲,“別做夢了!”聽到我的嘲諷,她臉色一變,漲紅了臉,看來是惱怒十分。我接著說道:“你這麼想要伺候廢太子,這份孝心還是很好的,既然如此,我想,伺候廢太子妃也是一樣不是?那麼,你這就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個兒就去罷。”廢太子妃瓜爾佳氏可是一個大酸醋壇子,再加上她一下從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變成了廢太子妃,心中怨氣怎是一個濃字了得?

杉娥這下終於慌了神,不過我可再沒那個心情聽她瘋言瘋語,叫人把她的嘴堵了,拖將出去,才得了片刻的清靜。我試著平靜下來,回想過去發生的一切,這、就是我命中的劫數嗎?原來,想要過平靜簡單的生活,隻能是奢望。

是杉娥毀了我的平靜嗎?也許吧,又或者,這個世上如杉娥者從來不會少,兜兜轉轉到最後,罪魁禍首還是我自己。所以,即使在我知道她背叛而氣極之時,我對她的報複也不過爾爾。可是,她最終沒有去服侍廢太子妃,不是我放過了她,而是有人沒有放過她。

她消失了,第二天我便發現了這個事實,而與她同時消失的,還有昨夜永壽宮所有當值的人。那麼多眼熟的麵孔一下都不見了,可是留下的卻都沒有表現出一絲的驚訝,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隻是從那平靜的表麵下,有多少人正唏噓不已,膽戰心驚,如履薄冰!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有一天,我是否也會這樣——毫無聲息地消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