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坐在書桌前批閱今日剛到的奏折,聽到錦公公報,隻抬頭看了我一眼,便複又低下頭去看奏章,隻說了一個字:“茶。”他的意思是要我給他沏茶,他總說,我泡的茶是另有一番味道。
我有些吃驚,他的平靜出乎我的意料,我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的臉上除了專注,還是專注。我順了一口氣,下去沏了一盞茶,端放到書案邊。接下來的辰光,便於往常的夜晚沒什麼不同了,到後來,我甚至懷疑白天之事是否真有發生,又或者根本是出於我的臆想。然而他很快就回答了我心中的疑問。
他擱下手中的筆,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卻皺了一下眉。我於是說道:“萬歲,茶有些涼了,臣妾這就下去換一盞上來。”說著,伸手就要去拿他手中的茶杯。誰知他卻將茶盞放回桌上,拉住我伸出的手,定定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怡妃,朕相信你。”頗有些意味深長。
我一愣,下一刻即明了他指的是什麼。我壓抑住挑眉嗤笑的衝動,說道:“臣妾也同樣相信萬歲。”他聽了我的話,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有些不自在,放開了我的手,又把目光轉回到桌上的奏折上麵,說道:“嗯,去換一盞茶罷。”
當晚,當我步回自己房中,忽然覺得心疲體乏,我躺在床上,想起了白日裏那算命先生念叨的“劫數”。劫數?我的心開始忐忑起來。
第二日,我起得有些晚,實該歸咎於昨晚想的念的太多。食罷早膳,我便出了屋,打算去花園裏走走。別院雖大,可是連著數日的閑逛,早已熟撚,也已經厭倦了。轉過一座假山,意外地看到了皇帝,正奇怪他今日為何沒有外出,而在看到他身邊那個笑容如夏蓮般清新的人兒後,所有疑問都沒有了。
我胸口一窒,他竟會將人帶回園子!正欲轉身離去眼不見為盡,他倆卻轉頭看到了我,那姑娘咦了一聲,略帶羞澀而又好奇地看著我。而皇帝,我看向他,我竟從他的眼裏看到嘲諷,和快意!這個昨夜還口口聲聲說著相信我的男人,今日站在其他女人的身邊快樂地嘲笑著我的難堪!
我深吸了一口氣,逼迫自己迎頭走向他們。我在皇帝麵前站定,壓下胸口所有的情緒,緩緩向下朝他福了福身,請安道:“老爺。”然後,我抬起頭,看向一側嬌小可人的江南姑娘,直看得她低下了頭。
然而,他沒有再看我一眼,他亦沒有叫我離開,他在我的麵前展現他的溫柔——對別的女人。我轉眼看向不遠處的錦公公,他避開我的眼,低下了頭。我再也不願在那兒多待一刻,我咬緊牙齦,默默地轉身離去。隻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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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著長寧讀了一個多時辰的書,才讓著她自己臨起字。我坐在她身旁,看她小臉上滿是專注,不由會心地笑了。拿起一旁的蒲扇,輕輕地給她扇著風。如今已是五月天,天又開始燥熱起來,就是這樣幹坐著,有時也要止不住出上一層薄汗。
是的,打從江南回到紫禁城至今,算算也有將近一月的時光。隻是這江南一行,並沒有給我帶來福運。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會想起在蘇州發生的種種事,皇帝明晃晃地在我麵前與別人你儂我儂,卻又在半夜叫醒我,為的隻是要向我宣布他的所有權——對我的所有權。
他的博愛,他的怒意,他的嘲諷,他對我忽冷忽熱,所有的這一切讓我無所適從。在我以為自己開始慢慢了解他,在我以為日子將永久平靜安定的過下去的時候,他變得讓人捉摸不定,這樣的他讓我惶惶,讓我不安。
然而,他也終於沒有把那美人帶回京,正如十三所說,他是不會認真的。他的寵愛,他的愛不過隻是曇花一現,更有如水中月,霧中看花,隻是個夢而已。
但是,我與他的關係並沒有隨著回到紫禁城而有絲毫的改善,反而,我甚至覺得我們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我並沒有失寵,相反的,他總是賞賜不斷恩寵不絕,相較於以前,隻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表麵的喧嘩都是假的,他愈是如此,卻愈是把我往死路上推。此時的我在這後宮,已是千夫一指萬人記恨了,我相信,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道。那麼,所有的這一切隻有一個解釋,他是故意的。我也曾努力說服自己放棄這個想法,卻未果。
甚至——甚至……
正想著,敏卿挑簾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酸梅湯,正是長寧最喜愛的。小丫頭看到立即放下手中的筆,歡喜地接過。我看她兩隻小手歪歪斜斜地端起碗,於是伸手替她托了一把。敏卿也是一樣笑看著長寧,我抬眼看向她,心裏不由一緊,略一思考後,我開口喚她,道:“敏卿,你跟我來。”敏卿把目光從長寧移到我身上,看著我的眼眸中瞬間轉了數個思緒。
我囑了長寧喝完酸梅湯後繼續好好寫字,便站起身,向外走去。一路上,我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紛紛亂理不開頭緒,一直到了我的寢間內室,我才站住了腳。我拉著一臉猶疑的敏卿坐下,她先是有些不安想要站起,我製止了她,告訴她我有話要與她談,她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