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恃寵而驕,這是一個多大的罪名呢,然而我的表現還真是符合這個詞呢。我是故意的嗎?也許吧。後宮裏的故事,不論是真實正史還是遙遠傳說,不管是從書本上,電視劇裏還是從宮女口中,我都已經知道太多。在這樣一個陰暗的地方,我實在不能具有足夠的安全感。更何況,更何況在曆史記載的今時今日,根本沒有一個怡嬪,也沒有一個屬於怡嬪的孩子!曆史記載,康熙一生,一共有35個皇子,20個公主——這樣一個事實讓我的恐慌怎麼也無法消除。
然而,時至今日,我已顧不得什麼曆史正宗了,我的到來,是一個意外,那麼,就讓我的孩子,成為另一個意外罷。我腦中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保護我的孩子,而整個紫禁城,隻有一個人能夠保護得了我和我的孩子,所以隻要他在我的身邊,我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我知道,我可以安心吃飯,好好睡覺。
而皇帝,卻也似乎很甘心地感受著我的“恃寵而驕”,說來也奇怪,對於自己的老婆懷孕,他應該算是很有經驗那種了吧,居然會像第一次經曆那樣緊張。他命人增差了四個嬤嬤日夜輪班照顧我,讓專門負責他飲食的禦廚準備我的膳食,叫太醫需每日請脈並記錄報告我的狀況,事無巨細,一件一件,他都替我想到了。
他還做了另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就是在十月,他巡視永定河歸來後,頒旨冊我為怡妃,居永壽宮正殿。這使得後宮表麵的平靜完全被打破,要知道,多少已經為皇帝誕下皇子的宮人,卻依然一無所封,而我不過是有了身孕,就如此興師動眾,實在讓人難以心服。一時間,我感覺自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讓我坐立難安。
皇帝仿佛此時才從無邊的喜悅中清醒了過來,然而君無戲言,頒出的旨意怎能再收回,而我麵對自己這樣尷尬的局麵,真是又氣,又無奈。就在那時,太後宣布為了讓我安心養胎,免去我每日的請早安。這無異是一個表率,愣是把大家的不滿給壓了下去。
然而,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我就在那樣的忐忑中,艱難度日,吃飯,想著這菜是否含毒,品茗,想著那對胎兒是否有害。我感到心上的那根弦越繃越緊,快要到達崩潰的邊緣。於是有一夜,我失控地在屋中來回踱步,對著滿室的空寂反複低喃,孝懿仁皇後啊,我喊你一聲大姑姑,若你真的是在天有靈,請你,請你一定保住我的孩子。而到了第二日,當小順子為我梳妝完畢,執鏡而照的時候,我卻赫然發現,那支我快忘記是個什麼樣子的碧玉簪正明晃晃地插在了我的發尖。我猛地拔下簪子,轉頭看向小順子,他驚異於我的吃驚,解釋說此簪就置於梳妝台上,他誤以為是我欲戴而提前準備著的。我不敢置信地聽他言語,猶記得當日我要婉珍將這簪子收起,那以後便再沒見過,又怎會突然地出現在眼前?莫不是……我不敢想下去,隻覺得後頸發涼,陣陣寒意從頭直滲到指尖。
可是從此,我的心卻慢慢平靜了下來,而我對自己所居住的那間屋子,也不再感到恐懼,我莫名地堅信,一切終會平安度過。
如此,日子便又容易起來。一天大半的時候我都在瞌睡,醒著的時候又常常是在吃東西。當然,我也是很勤奮地做著胎教的,聽不了貝多芬的交響樂,不能夠見識魯迅先生的口誅筆伐,那就隻能加強古典文化素質培養了,偶爾在沒人的時候會自言自語描述一下現代社會的美好,隻希望生出來的不是怪胎才好。
“主子,儲秀宮的成嬪娘娘來了。”屋外的傳報,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睜開眼,吃力地坐直身子,唉,應酬不是男人的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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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三月初,我站在簷下看著已經透出一絲綠意卻依舊蕭索的庭院,宮中新年的氣氛已經淡了下來。皇帝又南下了,這是他的第五次南巡,臨走的時候他來看我,我能感受到他的一絲猶豫,胎兒已經九個月了,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留下來。
我微歎了一口氣,隻盼他能趕回來才好。寶寶這兩天的動作很大,常常會讓我嚇一跳,前一段日子,我沒什麼食欲,還經常會感到透不過氣來,把敏卿給嚇壞了,一旁的嬤嬤卻說這也正常,一直到最近,這樣的症狀才漸漸減輕了。
“主子,外頭風涼,還是進屋罷。”敏卿托著我的肘,說道。我點點頭,笑著轉過身,卻感到腹部一陣絞痛,不禁撫上肚子,摒住呼吸,等疼痛過後才稍稍吐了一口氣,直起了身子,走回屋中。我想大概是肚中的孩子又在頑皮了,也沒有在意,敏卿卻顯得有些不放心,扶著我躺下以後,便喚人要去請太醫過來。
我忙叫住她,讓她不必如此大驚小怪的。然而沒過多久,較上次更為劇烈的疼痛又襲了上來,仿佛腹部要被撕裂一般,我抑製不住那鑽心的疼,呻吟出聲。等疼痛漸漸退卻之後,我才發現周圍已經圍滿了,預先選好的接生婆也來了,難道真是要生了?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在接下來的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除了感到一陣一陣的疼外,便再沒有什麼動靜了。這怎麼更媽媽跟我描述的完全不一樣呢,她說當年她生我的時候,疼並不是最大的感覺,她隻是非常想睡覺,甚至還因此被醫生訓斥了一頓,說她不負責任,差點把我給悶死了。當時聽到這一段的時候,我捧腹大笑了一番,記憶尤其深刻。怎麼到了我身上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我也不知道疼了多久,又過了多久,隻知道天都黑了,就聽到有人喊什麼見紅了,然後就是電視裏常有的,幾個人拚命地在我耳邊喊“用力啊,用力”,天知道我已經用得沒有力了,不然怎麼幻幻然聽到皇帝的聲音呢。等我已經快要迷糊的時候,接生婆又在那兒叫,我也聽得不怎麼真切了,又是羊水又是再加把勁又是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