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幸好這這些都是戰馬,要不然馬驚了就有你好受的了。”

對於梁書文的責備我並沒在意,雖已經在南方生活多年,但見到水還是會忍不住激動。我欣喜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朱元璋的馬車前喊道:“員外爺,員外爺,快下來,快下來,有湖,好大一個湖。”禁不住我的天花亂墜的描述,朱元璋在我的陪同下走到了我所謂的湖邊,看他不屑一顧的表情頓時讓我的剛才興奮沒了一半,在他眼裏這不過就是一個水窪子罷了。大概是出了皇宮,脫下黃袍,卸下了權力外觀的枷鎖,朱元璋也是也普通人。見我因他的反應大失所望,反過來安慰我說:“我看快到中午了,天黑之前就能趕到定遠縣了,我們中午就在這湖畔休息一下。梁管家,你帶你個人生火做飯。老爺我下水去給你們摸幾條魚上來犒勞犒勞你們。”梁書文剛要阻攔,朱元璋又不高興了,臉色一正,“想當年鄱陽湖大戰陳友諒,那鄱陽湖不知是這水窪子的多少倍,員外爺還下湖遊過泳呢。”

朱元璋定鼎天下,陳友諒絕對是個勁敵,當年的鄱陽湖大戰可是著名的以多勝少的戰役,這也是奠定了朱元璋建立大明的重要戰役。我慫恿梁書文再找幾個水性好的一起同朱元璋下水摸魚。雖被朱元璋稱作水窪,他們戰績頗豐,捉到不少鯉魚鯽魚還有一些蝦。品嚐自己的勞動成果時總是覺得格外香甜,看著朱元璋笑容滿麵,我便坐在一旁央求他講鄱陽湖大戰陳友諒的事。起初就我和梁書文在朱元璋旁邊,漸漸三三兩兩的家仆打扮的士兵湊過來,最後大家圍坐一起津津有味聽朱元璋講故事,聽到高潮迭起的部分,大家歡呼叫好。這個時候他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朱元璋忘記了自己是皇帝,士兵們忘記了自己隻是個卑微的兵卒,一時間的身份迷失,一旦朱元璋穿上龍袍,士兵們穿上號衣,他們又會被這衣服阻隔千裏。而我呢,我的身份又是什麼,我是不是也迷失在了角色扮演裏。對於他們,我或許就是他們認識的人裏麵的一個;對於曆史,我卻比不了毅力塵埃真實。

因為我貪玩,朱元璋遷就我,吃完飯又逗留了大半日,進城的時候天已經大黑,好在有人提早就進城安排了住宿的客棧。草草洗了把臉,扒了幾口飯,睡意襲來,奈何朱元璋興致正濃,我便眯著眼陪他坐在小院裏說話。

“員外爺在想今天路上遇到的難民嗎?”

看著朱元璋似乎又陷入了沉思,麵色凝重,不禁讓我想到日落黃昏快進城的時候看到有官兵模樣的人在驅趕一群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的人。忍不住下馬拉住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人問了一句。原來他們是逃荒到定遠縣的難民,因為走途無路才想到城裏討條活路,可官兵不讓他們進城,他們隻能睡在城牆外,白天城外有人施粥,勉強維持性命,可今天官兵突然趕他們走,如果不走就要抓進大牢。女人說自己的婆婆丈夫和孩子已經被抓進去了,城中牢房已經關滿了人,他們這些人才沒有被抓。我安慰說他們慶幸沒有被抓,不了女人缺項被抓進去,至少還可以每天吃上一頓飯,吃糠咽菜總比草根樹皮的好。她的話讓我心生悲涼,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很是愧疚,搜遍全身找出幾兩散碎銀子悄悄塞給了她。而朱元璋就一直坐在馬車裏靜靜地聽著,走出好遠突然下車搶了梁書文的馬一路狂奔,我隻好下馬坐車讓梁書文騎馬去追。等大隊人馬來到客棧,朱元璋和梁文書早在客棧等著了。見朱元璋不說話,這次出巡的目的哦就是為了難民而來,現在親眼目睹官兵驅趕難民,氣的晚飯也沒有吃。一陣涼風吹來,感覺身上有點冷,逼近骨扒了見披風給朱元璋披上,如果皇上病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員外爺,吃塊綠豆糕吧。”我用素錦帕子拖著兩塊綠豆糕放在朱元璋麵前。“這可是員外夫人特意給奴婢的,一路上都沒舍得吃。”

朱元璋看著我心疼的樣子轉怒為喜,冷哼了一聲,拿起一塊放在嘴裏。我拿起另一塊邊吃邊說:“員外爺不必生氣。俗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可是在奴婢看來看到的也未必都是真的。我們隻在遠離縣城二三十裏的地方見到有那麼一小群難民模樣的人被一群官兵模樣的人轟趕,也不能說明什麼。我們進城後哪裏都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樣子嘛,是不是真的有難民,還得明天再縣城轉轉才知道啊。”

“你這在我身邊才多久啊,就知道拍馬溜須說假話了。你知道當初我為何要聽從夫人的話留下你嗎?因為我想聽真話。”

“可是員外爺聽了真話總是發威動怒,一不留神就被您砍了,嚇得奴婢不敢說真話了。”我縮著脖子觀察朱元璋的神情變化,他也瞪圓雙睛看著我,對視了一會,我甘拜下風,“對不起,員外爺我錯了,我瞪不過您。您要打要罰還是說句話我,這樣我心裏沒底。”

“哼。”朱元璋冷哼一聲抬起手,良久才說話,“綠豆糕呢,怎麼沒了?”

我暗暗長舒一口氣,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可是沒想到第二天朱元璋病了。

“楚姑娘,員外爺這昨晚還好好,今天怎麼就發起高燒說起胡話了呢。”梁書文急的摩拳擦掌在屋裏來回的轉。

“梁管家您先別著急。估計是昨天下水摸魚又加上騎馬狂奔晚上吹了風,受涼了。等下大夫來了,看看大夫怎麼說。”我表麵鎮定,其實也慌了神,雖然明知朱元璋不會死,但是他下水摸魚算我慫恿的,策馬狂奔也是我多管閑事引起的,就連晚上吹風我也陪著了,我是怎麼也脫不了幹係的。

梁文書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安靜下來,知道親眼看著大夫診斷完抓了藥煎熬好,朱元璋喝下出了汗,退了熱睡去,靠著牆慢慢坐下,這才算鬆了口氣。

“都怪我不好,讓員外爺生病,連累了梁管家擔心。”看著滿頭冷汗坐在地上的梁文書,我深感內疚和歉意。

“這怎麼能怪楚姑娘,員外爺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梁文書打了個唉聲,笑道:“剛才梁某失態的樣子讓姑娘見笑了。當員外爺還是朱元帥的時,我隻是一個在帳前執旗的一個小校,又一次我們收到敵軍三麵圍攻,援軍遲遲攻不上來,那一仗隻戰到昏天暗地,我們眼看就要被敵軍殲滅了,員外爺帶著我們突圍,到最後隻剩下我們十幾個人,我當時人如其名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舉著旗根本跑不快,員外爺就把我手裏的旗子搶走扔在地上大吼我笨蛋,命都快沒了還扛著旗幹嗎,後來我腿受傷了,員外爺就讓我和他同乘一匹馬,等援軍來的時候,我們就剩下六個人。我原本是被強征入伍的,後來員外爺要給我盤纏回家,我……嗬嗬,都說士為知之者死,我就從那以後開始習武留在員外爺身邊給他扛旗。如果員外爺有什麼三長兩短,梁某也隻能追隨他去陰間為他扛旗了。”

“我說呢,這年頭文武雙全的將軍可少見,原來還有這麼段感人肺腑夫人故事。您和員外爺也算生死之交了吧,怪不得會讓您護駕呢。之前對梁管家多有不敬的地方,您可別和我這個小丫頭一般見識。”

“姑娘的見識遠在梁某之上,我怎敢輕視姑娘是個小丫頭呢。”

“嘿嘿,被您這麼一誇,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搔搔頭,有點害羞,“對了,那其他幾個人呢?”

“一個就是現在的劉喜貴,一個在大明建立後出家當了和尚,另外兩個好像是辭官回鄉了,久在京城,早已經斷了聯係。”

“噢。”不知怎麼,我感覺有點惋惜也有點震驚,沒想到劉喜貴是曾經是朱元璋出生入死的士兵,怪不得朱元璋很信任他,劉喜貴也對朱元璋忠心耿耿。即便是日後殺戮成性的暴君也有幾個肯為他肝腦塗地的心腹,也算一件幸事。我突然想到了丁香和胡蝶,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近況如何,雖然已經遠離了京城,可仍然脫不了身去探聽她們的消息,想著在這世上我也有掛念的人,不覺間竟留下了眼淚。看著梁文書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嚇得我連忙解釋:“您千萬別誤會,我隻是為員外爺感到高興,同是也想到了我的之前的親人,也不知道她們最近如何,不知不覺間就傷心起來,在您麵前失態了。”

“那姑娘可知她們現在何處?”

“曾在應天郊區買了幾畝田,入宮時告訴她們賣了田產找個遠離京城的地方安心過日子,可入宮不久托人捎來一封信說是在京城買了一間胭脂鋪子等著我,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她們的消息了。”

“若姑娘信得過梁某,回去之後我可以派人去找找這間胭脂鋪子。”

“真的?多謝梁將軍!”

“這可萬萬使不得,梁某人怎受得起姑娘大禮參拜,折煞我了。還有姑娘以後別叫我梁將軍了,我隻是個護衛而已。”

“是,清婉記下了。若梁護衛不嫌棄清婉身份卑賤,我就高攀您喊您一聲梁大哥。”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朱元璋生病,我得了個哥哥。雖隻是客套話,但對於以後,和朱元璋身邊的人打好交道也是我百利無一害。隻是令我不解的是在宮裏為什麼劉喜貴和梁文書似乎並不像之前就認識的樣子,見麵也隻是點點頭而已,是為了可以回避之前的事情才故意裝作不認識嗎?這樣的想法就在腦海一閃而過,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意料,變成我有生難忘的一次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