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裙兒在睡夢中聽到人聲騷動,登時從美景、美食、美酒加美男的美夢中抽離。
“本姑娘睡本姑娘的覺,你們吵什麼吵?”睡癖很差的她激動地起身大吼。
最近老是有人在她房裏,吵得她不得安寧;現在連夜裏都不給她休息,這是幹嘛,想對她精神虐待啊?
一睜開雙眼,房內已經被柳初瑕端著的燭火點亮,她正好趕上韓銳盟將黑衣人的麵巾扯下來的一刻。
“咦?二當家叔叔?”裙兒看到熟悉的麵孔便忘了開火!不暇細思,立即高興地跳起身,“你怎麼知道裙兒在這裏?是爹要你來找我的?他終於被我娘她們打敗了嗎?”哈哈,早就猜到爹拿娘沒轍,沒想到他真的撐不了多久!除了她以外,房裏沒有人有閑聊的興致。韓銳盟飛快地出手,在他周身封了七大穴,使堂堂的俠隱派二當家動彈不得。
“韓銳盟,你幹什麼?”裙兒不懂此舉的意義,還道他誤會了,“快把我二當家叔叔放了,他是來找我的!”
找她?是“找”來殺死“她”吧?韓銳盟不為所動,心比鐵石堅,連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漠然;比起前兩天寒著臉就走人,更加冷酷許多。
“裙兒。”他沉著臉開口,其實不想讓她知曉真相。
畢竟,她對自家人的信賴深厚無比;她相信,自家人絕不會傷害她,遑論送她歸陰;如果她知道了那是自家人所為,就像要一拳擊碎她的夢,太殘忍。
韓銳盟不想傷害裙兒,不想讓她麵對可怕的現實,但是一輩子活在夢境的人不會比較幸福,裙兒終須醒來。
事實必須由他親口說出;在他決定保護她的那天起,她的喜怒哀樂已由他一力承擔。
“裙兒,貴派的二當家,就是盜密函的人。”氣氛冷硬得像大理石,他的語言是刀,一字字地切開僵凝的空氣。裙兒緩緩地、緩緩地回過頭,排斥的眼神瞪著韓銳盟。
“你在胡說什麼?”她拒絕相信他的話。
“今天他潛進風林閣,目的是要殺你。”他走近裙兒一步,卻發現她退縮了。
“不可能!”裙兒馬上反駁,“二當家叔叔最疼我,從小帶我到處遊玩,他不可能傷害我、不可能……”
她眼中酸楚的神色,令韓銳盟難受非常;他恨自己是個劊子手,必須執行毀滅裙兒天真的任務:“你可以問他。”
望著二當家叔叔飛快撇過頭的模樣,裙兒內心有個角落已經悄悄崩裂了。該問嗎?她拿不定主意。她不想問,隻因怕得到那樣的回答……
“夠了!”倒是柳初瑕先看不過去了。她的心曾經狠狠地死去過,太了解那種夢醒心裂的感受,裙兒受不住的,“我去喚人準備另一間上房讓你歇息。裙兒,睡一覺之後,一切都會好轉!”
“不,我要問。”裙兒下了決心,她不要模模糊糊地帶過這一切,“讓我問。”
她走到二當家叔叔麵前,很仔細地看著他;因為眸中有水氣,所以格外迷蒙。
“二當家叔叔,你真的要殺裙兒嗎?”也許她早已有所察覺;當那天夜裏和賊盜交手時,那眼熟的拆招技巧,已經讓她隱隱猜到事實。
隻是,她怎麼也不願相信素來和氣仁慈的叔叔想傷害她,她難以承受這個事實,她不願去想,笑著********,天真地以為這樣做就會沒事。
如今證據逼上來,避不過了!
“你真的要殺裙兒嗎?”她好小聲好小聲地問著。
沈儒揚別過臉,心虛得不敢直視她澄澈的眼神:“老子就是要殺你滅口,怎樣?”
“為什麼?”裙兒的語氣益發輕柔,像怕弄痛心口的傷痕,“真的是因為你盜取了密函嗎?”拜托,請否認,請告訴她“沒有”,她還是不願相信……
沈儒揚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裙兒的嬌軀晃了一下,徹底失望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去問你爹吧!”沈儒揚冷笑,“當賊出生入死,每次得手的金銀財寶總是全部給那些缺腿斷胳臂的人,半毛也不分給弟兄,這算什麼?就連出外經商的利潤也貼上去了,叫我們怎麼心服?”
“可……你們的理念是劫富濟貧,當初不就是因為誌同道合才聚在一起的嗎?”陸陸續續的,之後她老爹又捎來幾封信,把成立“伏虎寨”的原由都告訴她。
因此,裙兒知道,當年老本行是土匪頭子的老爹金盆洗手,改行劫富濟貧,所有聚在伏虎寨的人都是自願為天下蒼生貢獻一番心力的——雖然隻能以慣用的蠻悍作風達成目標,但心意仍是溫暖的。
她曾經那麼引以為豪,還睥睨了韓銳盟良久良久;如今,那心意變了嗎?
“一年如此、十年如此、二三十年下來,誰受得了?”跟他一起叛變的六個手下,四個死在韓銳盟手中,另外兩個因為不忍傷害裙兒而被他揮刀砍了。沈儒揚知道,當事情曝光就不再有退路,索性把話攤開,“錢是我們搶回來的,我們有權花得痛痛快快!”金錢熏蔽了他的心。
“那又何必要盜密函?”幹嘛杠上皇帝老子?是想掉腦袋嗎?
“有人出天價買皇帝的密函,老子要錢,就一路幹到底。”
錢、錢、錢,一切都是錢!
裙兒好不解,為什麼以前可以因為風和日暖便笑嗬嗬的一個人,如今臉色卻變得那般猙獰?錢真的那麼重要,可以腐蝕一個人的心?
望著二當家叔叔,裙兒心好疼。她好想撲上前去,叫這個“陌生人”把她的二當家叔叔還來。可是、可是,她也知道這是在耍孩子氣,“她的”二當家叔叔再也不會回來,變了就是變了……
“我了解了。”她胡亂地抹去眼淚,擠出微笑,“你保重。”她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見到這個陌生人。
說完這句話後,裙兒便衝了出去,逃開僵凝的氣氛。
“這裏交給你。”見狀,韓銳盟把沈儒揚往柳初瑕一推,隨即快步追了出去。
在裙兒最傷心難過的時候,他要陪在她身旁。她想哭,他借她胸膛、她累了,他出讓臂彎、她若心碎,他會一片一片地為她拾起,再度縫合。
誰讓他愛上她?韓銳盟認份得很,真心愛了就得甘願——他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把這小女人擺進心裏頭。
如果一個人跑得很快很快,有沒有可能把悲傷遠遠地拋在身後,從此脫離?
裙兒邁開小小的腳,在黑暗中橫衝直撞。
“裙兒,停下來!”韓銳盟追著她的步伐,出聲製止。
她根本不聽他的話,不,應該說,她聽不進任何言語,一徑加速地逃跑。
腳下被一顆尖石頭絆到,疾行的她就要往前撲倒,滾成一團小肉球;韓銳盟眼明手快地撲上去,攔抱她的腰,淩空翻了個身,將她密密實實地護在懷抱裏。
“嗯。”他悶哼一聲,勁瘦的後背承受了撞擊在地上的力道,替她承受疼痛,“裙兒,別再亂跑了,好嗎?”
一片墨黑中,鹹澀的水氣偷偷泛開來。
“唔……”裙兒咬著下唇,倔傲地不讓淚湧出來。
小蝌蚪受不住了!今天發生的種種,遠遠超過她所能接收的範圍,她該痛痛快快地宣泄。
“哭出來!裙兒。”他霸道地命令道,“哭出來會好一點!”
“不。”她死撐著,不讓步,“我才不要!”
為什麼要為一個已經變得很壞很壞的壞人流眼淚?所有的罪行,他甚至坦承得毫無悔意,為這種人流淚作什麼?隻是浪費。她不哭,她一定不哭的!
黑暗中,韓銳盟的長指探向她的檀口,分開她柔軟的唇瓣。
裙兒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一縷哭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逸了出來。
“嗚嗚……哇……”始終呈現盈溢狀態的淚腺失控了。
終於!躺倒在石地上的韓銳盟,仰起頭來瞅著縮在他胸前的小女人。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我真的相信他們啊……”裙兒低鳴微嗚。
打從知道韓銳盟杠上俠隱派,打從知道俠隱派就是伏虎寨之後,她之所以理直氣壯地攔著韓銳盟,隻因為她相信那些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們,絕不會泯滅良心。
如今這份信賴被背叛了!叫她情何以堪?
裙兒隻覺得世界被毀滅了,當一直豎立在她麵前、一直為她所深信不疑的和善人性像土牆一樣轟隆隆地倒塌後,她隻覺得心如死灰。
以前這雙眼睛看出去,盡是繽紛色彩,如今在她眼前,卻隻是黑白色調。
韓銳盟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溫柔而堅定地摟著她小小的身子。
揪出這個大毒瘤是他的心願,卻惹得裙兒哭得這般傷心,他已然無法確定這樣的堅持對或不對。
就算這麼做該死的正確,但傷害了裙兒,一切便不再有意義!
裙兒還是不停地哭,哭得聲嘶力竭、全身顫抖。
她還記得,除了爹娘外,最疼最疼她的人是二當家叔叔。她生平第一次下茫渺山去玩,是二當家叔叔背著她一路走下去的;每當她惹娘生氣,被罰不許吃晚餐,也是他偷偷塞燒雞腿給她吃。
她的二當家叔叔一直都那麼好,為什麼為了錢財說變就變?
朝朝夕夕相對的和藹長輩尚且如此了,還有什麼人值得她相信?她還能相信什麼?搞不好明兒個韓銳盟就露出狐狸尾巴,變成山林野妖!
她好孤單、真的好孤單,人心隔肚皮,追根究底,能相信的人也隻有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