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特麼的不是一種觀點,這是我的經驗。”
“你有什麼經驗,你有對象嗎?”
“我怎麼沒有?她可是女孩中的極品,我給你看看相片。”
“行啊!”
我想拿我錢包裏辛紅梅的照片給他看,可我的錢包放在張胖子親戚家的抽屜裏,現在我又不敢回去拿。我突然意識到,我的挖掘機可能還在曠野接受雨水的瓢潑。
“拿不出來吧?”
我說:“沒帶在身上。”
“別裝了,就你這樣,還能有姑娘?哈哈……”
“我特麼的怎麼就不能有,我特麼的又不缺胳膊少腿!”
“別激動,我就這麼說說。”
“我沒激動,王八蛋才激動。”
“不激動就好。你,為什麼這麼晚不回家去,找你對象…別誤會,我就隨便問問,我們兩個大男人不能就幹坐著,一句話不說對不對?”
“我在逃跑。”我說,“不知道不算逃跑。我開翻了挖掘機,我老板是個喜歡揍人的胖子,我想賺夠錢賠給他。”
“你會開挖掘機?”
“看著不像嗎?我特麼的看著就像個笨蛋、二傻子嗎?”
“我沒說你是笨蛋,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個大學生呢!”
“我特麼的才不是什麼狗屁大學生呢!”
“喲,說你是大學生還不高興,恨大學啊?大學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
“你明明說了‘狗屁大學’。”
“對啊,我意思是說,大學是一堆狗屁,但沒什麼不好。****還能當肥料呢!”
“****是****,狗屁是狗屁,不是一回事,你說的是狗屁。”
“你聽得倒是挺認真的。”我想起一件事,這事甚至沒跟辛紅梅說過,我說,“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說。”
“高二時我買了一輛二手自行車,挺好的自行車,五成新,有三個變速檔,一百二十塊錢,那時我生活費家裏給一百五。我騎了三次,第四天教導主任找到我,說要開除我,原因是我偷自行車,而那輛自行車恰好是特麼的某個特麼的狗屁稅務局長混賬兒子的。他連那輛自行車從哪裏來的都沒問,就跟我說,要麼我主動卷鋪蓋走人,要麼開除我,然後再讓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卷鋪蓋走人!我特麼的當然主動卷鋪蓋走人啦…學校都是那麼回事,有權有勢的混賬把他們的寶貝兒子扔進去,怕他們太無聊,就找一幫沒錢沒勢又聽話的小孩陪著。我早看清了這點…他們有珍珠般的麵容,雪白的牙齒,光滑的頭發,穿著開司米毛衣,經過校園裏帶露的草坪,互相開著玩笑,上上課,泡泡妞,到酒吧喝個爛醉就畢業——這就是所謂的青春,隻有那些人擁有年輕而甜蜜的青春——他們穿過長長的窄廊和燈光,心滿意足地橫穿草坪,走向學校圖書館成排林立的深色書架!而不是開著挖掘機,手握檔位,抽著五塊錢的七匹狼,在拖拉機上打盹……這就是我的青春。”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得出這樣的結論並不奇怪,開除那件事對你來說當然很不公平。聽著,或許你該跟我一樣背個包到處浪蕩一下,你會發現,你的憤怒可能毫無必要,因為到最後,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什麼東西值得你憤怒。”
“我不憤怒,我特麼的一點也不憤怒。”
“好吧,你不憤怒。那你的挖掘機是怎麼一回事,隻是技術上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那是為什麼,深層次的。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認為,開翻挖掘機是你表達憤怒的一種方式…”
“少跟我來這一套。”
清晨四點被凍醒過來,我肚子不停咕咕叫,但並沒有什麼食欲,那種感覺就像是胃袋在自我消化,我能感覺到這個器官的形狀,它在緩慢變形,萎縮,但並不痛苦,它隻是在自我消融隱匿行跡而已。腦袋沒再出現昨晚那幾次尖銳的疼痛,卻多了一種薄霧般的、持續性的麻木感。尖下巴流浪漢還在睡夢中。我的腳步穿過沉睡的城市,支撐我的身體從黃金廣場走到火車站。我想搭一輛火車,到任何一個地方的火車。任何地方都行。五點十分到達贛州火車站廣場。我進了站,坐在2號候車廳。車站工作人員昏昏欲睡。一列開往連雲港的火車將要進站。一位穿西服的小夥跟她奶奶告別,他近乎擁抱般扶著他奶奶,手上提著一個大白色塑料袋。他奶奶說“回去吧!回去吧!回去睡個回籠覺。”那小夥則說“沒事,我送您上車。”出站時我趁機跟著他們逃過檢票,站在站台等待。五分鍾後,火車進站,緩緩停下。那小夥抱著他奶奶,在她耳邊說“我在您袋子裏放了點錢,在橘子底下。”不知這麼回事,我的眼睛一下就濕潤了,我停下來站了幾秒,接著跑向第八節車廂的入口。我特麼的是真的沒救了,能稍微感動到我的鐵石心腸的也隻有錢啦。